北锣鼓巷十字街口,和家铺子。
雨棚下,四张沙发上,围坐五人。
靠街面边的单人沙发还空着,那个座位是留给前来谈判的烂肉龙。
街面上,几百号人,摩拳擦掌,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此时一个车夫,气喘吁吁跑到雨棚下。
车夫看了一眼几人,喘着粗气说道。
“来了四百多号人,已经走到牌楼处。”
“烂肉龙,已经把人救下。”
和尚端坐于左边长沙发上,对着前来禀报的车夫微微颔首。
车夫禀报完毕,旋即转身退至棺材旁站立。
围坐在一起的几人,此刻皆缄默不语。
他们面沉似水,或品茶,或抽烟。
和尚深吸一口气,凝视着气氛凝重且肃杀的街道。
他名为阮富仲,年方二十二。
他自幼逃荒至北平,这些年来,他曾为乞丐,做过歪脖子,亦做过车夫。
走投无路之际,也曾当过悍匪。
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中,他摸爬滚打,凭借着一股狠劲,才拥有了两间铺子,娶了一房正室,一房小妾。
手底下有六七个肯卖命的兄弟,支撑他坐上了南锣鼓巷铺霸的交椅。
他的这份风光,是踩着人骨,沿着打磨出的白骨台阶攀爬上来的。
踏上这白骨台阶,美酒佳肴,妻妾成群自是不在话下。
然而,在这份风光的背后,隐藏着血雨腥风,稍有不慎,便会葬身于其他猛兽的獠牙之下。
今日,便是他与烂肉龙正面交锋,决一死战的时刻。
即便今日无法开战,日后的冷箭,也足以令他浑身是血窟窿。
因此,今日这场谈判至关重要,是战是和,全取决于他的手段是否强硬。
未让他们久等,烂肉龙的座驾便停在了和家铺子门前。
别克老爷车后面,跟着数百号衣着统一的汉子。
他们肩头扛着扁担,警惕地盯着街边人群的一举一动。
烂肉龙,乃是挑夫帮的帮主,手下有数千号兄弟。
挑夫帮,垄断了整个北平的挑夫行业。
他的势力范围涵盖码头、火车站、各种集市等。
烂肉龙的手下挑夫,遍布北平的各个角落。
他霸占北平挑夫行业长达二十余年,脚下踏着累累白骨。
刚冒头的和尚,跟江湖老前辈烂肉龙的对决,在这一刻正式打响。
烂肉龙属于典型的笑面虎,脸上时刻保持微笑。
雨棚下,众人见到身穿中山装的烂肉龙到来,纷纷起身。
烂肉龙走到雨棚下,面带微笑,对着几人抱拳拱手。
“六爷,别来无恙。”
“行虎兄弟,咱们有段时间没照面儿了。”
跟两人打完招呼的烂肉龙,放下拳头,看着郑耳朵,跟梁平康。
“耳朵也来凑热闹?”
郑耳朵面带微笑,看着对方坐到单人沙发上,他才坐回原位。
“哪敢凑您的热闹,都是兄弟。”
“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头看后路~”
烂肉龙闻言此话,知道郑耳朵是来做和事佬。
随即他的眼神,停在坐在右边和尚身旁的梁平康脸上。
梁平康,直言不讳对着他说道。
“龙爷,甭看我。”
“哥们儿欠着这小子人情~”
闻言此话的烂肉龙,看着和尚给自己倒茶。
六爷跟行虎,举起茶盅,对着几人示意。
作为老江湖的烂肉龙,当然知道此茶的含义。
他默不作声,看着几人举着茶盅,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对面的人。
“六爷,虎哥,兄弟喝这一杯茶,是能润润喉,可是我身后的弟兄们还旱着呢~”
六爷作为和尚的老顶,自动带入家长身份。
他喝完一口茶,神色淡漠的放下茶盅。
六爷如同唠家常似的,开始套近乎。
“啊龙,咱们俩,都是同一时期,来北平讨生活的主。”
“那会活不下去,只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和尚此时把自己当个局外人,只要几人的茶盅空了,他就提起茶壶,给人添茶。
六爷看着给自己倒茶的和尚,语气略带感慨的说道。
“用那些书生的话来说,来北平讨生活的主,如过江之鲫。”
“这些年,咱们同一时期混江湖,还活着的主,没几个了。”
“如今,你大宅子住着,汽车坐着,守着几个老婆,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听说你大儿子,又给你添了一个孙子。”
烂肉龙,听着六爷如同唠家常,暗有所指,略带威胁的话,他嘴角的那抹微笑消失不见。
六爷看着倒茶的和尚,苦笑一声说道。
“兄弟我就没那么命好,这些年,坏事做尽,临了,招了报应,老婆死了,儿子也没了。”
说到这里的六爷,指着和尚再次开口。
“如今,好不容易收了一个门徒,您可怜可怜兄弟,只要不赔命,啥都好商量。”
六爷暗有所指的话,让烂肉龙的脸,变得铁青。
六爷话中之意,已经说的很明白。
烂肉龙老婆孩子一大推,他烂命一条,只要敢动和尚,那就来个鱼死网破。
为了不让烂肉龙,狗急跳墙,也有个台阶下,他嘲讽自己一句,在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说只要不伤和尚性命,不管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其他几人,眼观鼻,鼻观心,自顾自品茶。
烂肉龙突然铁青的面容,又再次恢复成原先的模样。
“六爷,兄弟能体谅您的不容易,孩子大了犯错了,做老的,只能出来给小的平事。”
烤肉龙说到这里,瞟了一眼和尚。
“可是,不是啥事,都是咱们这群老的能平的。”
“杀人就得偿命,欠债还钱,这是自古以来不变的道理。”
面带微笑的烂肉龙,直视六爷接着说道。
“反过来说,兄弟我能过如今安稳日子,全靠底下一群小的,团结有孝心,守在身边,这才能妻妻成群,儿孙满堂。”
“下面小的如此有情有义,到了,遇事了,我这个做大的不露头,只顾着自个,想糊弄事,您说,我以后咋做他们大哥。”
和尚听闻此话,立马就明白烂肉龙的意思。
对方用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规矩说事。
针尖对麦芒,表明自己不怕威胁。
他的身后站着几千号兄弟,不给个交代,他是不会善罢甘休。
谈判陷入僵局,此时坐在正主的和尚,开始说话。
“龙爷,您既然讲到规矩,那小的想请教您几句。”
烂肉龙,始终如一,面带微笑看着和尚。
和尚不惧对方满是寒霜的眼神,直接开口说道。
“要是有人到您地头上,一个招呼都不打趟事,结果您出面,对方还骂你是哪根葱,您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烂肉龙在几人的注视下,笑呵回话。
“老子会拧断他的脖子~”
和尚闻言此话,笑面如花。
他侧头看向对方,接着说道。
“对方要是不服,派人过来要说法,并且还不讲规矩,您又要如何处理?”
烂肉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他抽出一支,叼在嘴里。
站在他旁边的一个手下,侧身弯腰点烟。
烂肉龙对着和尚面容,吐了一口烟雾,接着笑呵回道。
“老子会把他埋进花坛里当肥料。”
和尚闻言他的回答,笑容更加灿烂,他一拍巴掌说道。
“这些全都是您手下兄弟,到我地头干的好事,您说能怨小子吗?”
此时北锣鼓巷十字街口,数百人身着黑色布衫薄袄,肩头扛着扁担,怒目而视,与包围他们的人对峙着。
双方旗鼓相当,摩拳擦掌,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和尚这方的人马,衣着杂乱,五花八门。
有些人手持砍刀,有些人握着锤子,有些人提着铁管,在手中反复掂量。
双方千余人马,齐聚北锣鼓巷十字街口,紧张对峙。
沿街的铺子,早已关门闭户。
铺子里,有许多人,透过门缝、窗户,窥视着街上的情形。
压抑、恐慌、紧张的氛围,弥漫在整条街道。
寒风裹挟着枯叶,从众人头顶掠过。
和家铺子雨棚下,坐在单人沙发上的烂肉龙,面无表情,右手转动着核桃。
他环顾四周,看着和尚,沉声道。
“小子,告诉你一个理~”
“咱们是什么?”
他似笑非笑,嘴角上扬,看着众人说话。
“咱们是踏马地痞流氓恶霸~”
“地痞流氓,靠什么吃饭?”
此时烤肉龙,右手握住核桃,在众人面前举起拳头。
“流氓可是靠拳头吃饭的主~”
行虎闻言此话,端起茶杯看向烂肉龙。
“啊龙,甭在兄弟面前,吓唬小辈。”
“要是靠拳头说话,你信不信,清水洪门让你挑夫帮,一个礼拜消失在北平地界上。”
闻言此话的烂肉龙,依旧面不改色,看着行虎。
“信,怎么不信。”
“可是,你指挥的动吗?”
“三爷可不是纯混黑的主。”
“几千人的伤亡,足以拉他下马。”
闻言此话的行虎,气势全开,丝毫不退让。
“你挑夫帮能打的主,也就街面上这些人。”
“老子只要把你们这群人,留下就够了。”
“千万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眼看着谈判要破裂,作为和事佬的郑耳朵,此时站出来说话。
他提起茶壶,给行虎,六爷续杯茶。
此时和尚给烂肉龙倒的茶,对方丝毫未动。
在烂肉龙的注视下,震耳朵捏着烂肉龙的茶杯,把杯中之水,倒在地上,接着给他续杯热茶。
放下茶壶的烂肉龙,举着茶杯,跟众人示意。
“和气生财,都是拖家带口的主,甭动不动就火拼,有话慢慢说~”
言罢,郑耳朵昂首饮下杯中茶。
六爷等人,亦给足郑耳朵颜面,皆仰头一饮而尽杯中之茶。
此时的烂肉龙,轻捏茶盅,向郑耳朵颔首示意。
继而垂首轻啜一口杯中之茶,随即便放下,尚有半杯茶的茶盅。
此杯茶,其中门道甚深。
和尚为烂肉龙斟茶,若对方饮下,便意味着此事可谈,并无大碍。
然而,烂肉龙自始至终,都未饮下和尚所倒之茶水。
当谈判几近破裂之际,郑耳朵充作和事佬,重新斟茶,以缓和气氛。
六爷等人饮下郑耳朵所斟之茶,表明接受调解。
烂肉龙饮半杯茶,以示给郑耳朵面子。
余留半杯茶,代表他的态度,此事他决不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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