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锣鼓巷的十字街口。
和尚站在铺子前,看着一群车夫,沿街通知商家。
乌老大带着几个车夫,开始收拾铺子,准备打烊。
寒风卷着沙砾抽打在灰砖墙上,发出簌簌的呜咽。
几片枯叶在青石板路面上打着旋儿,刚沾地又被风刃掀起,撞向紧闭的朱漆木门。
街角剃头棚的布幌子猎猎作响,棚里老师傅早已收摊,只剩半盆污水映着惨淡的天光。
零星的路人皆缩颈疾行,穿阴丹士林布棉袍的女学生紧攥书包带子,碎步小跑时鞋跟叩出凌乱的脆响,
拉空车的车夫,抄近道穿过街心,车轱辘在石板路上碾出急促的声响。
空气中浮动着煤烟与烙饼香味,混合在一起。
街头的流浪狗,仿佛感受到这份腥风血雨,夹着尾巴,消失在巷子口。
电线杆上残存的告示纸片,在朔风中发出破碎的拍打声。
和尚叼着烟,坐在沙发上,听着对面鸠红,大有进步的二胡曲。
随着时间的推移,十字街口,零零散散的车夫,越聚越多。
北锣鼓巷,沿街的门口,洋车越停越多。
和尚站在铺子前,跟到来的车夫,热情打招呼。
三三两两的车夫们,蹲在一起,抽着烟唠着嗑。
只不过他们腰间别的家伙事,却出卖了这一份宁静。
和尚站在铺子前,背着手,时不时跟前来助阵的车夫,点头打招呼。
在他的视线里,五六十号车夫,蹲在各个角落有说有笑。
此时十字路口,身穿双层夹棉的王小二,孤身一人,向着和家铺子走来。
和尚看到王小二的身影,眼中出现一缕笑意。
不过那抹笑意,很快被责怪的眼神掩盖住。
王小二腰间别着短刃,走到和尚面前。
他用责怪的眼神看向,已经有了大人物气势的把兄弟。
“遇到事儿,也不通知一声。”
和尚拍了拍王小二的肩膀,示意他先找个地方休息会。
王小二毕竟以前也经常趟事,他懂其中的规矩。
雨棚下,空着的沙发,在这时候,没有他坐的份。
寒风凛冽中,和尚背着手面向街口。
心事重重的他,并不怕烂肉龙跟他当街对砍。
他怕的是,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阴手段。
还有没完没了的复仇把戏。
欲戴王冠必受其重,地痞铺霸的无奈,他现在已经有了深刻的体会。
整件事的起因,还是从福美楼要账平事说起。
付青找来四个泼皮,在福美楼闹事想赖账。
身为南锣鼓巷铺霸的和尚,理所当然要出面给福美楼平事。
当时他刚当上铺霸,正需要杀鸡儆猴给那些地痞流氓看,让那些泼皮最好别在南锣鼓巷找事。
没成想,见手青的手下,撞上枪口上。
于是和尚直接下死手,刺瞎对方一只眼睛。
和尚对于此事早就做好准备,随时等对方上门要说法。
可见手青一来,直接连个台阶都不给他下,更踏马瞧不起自己这伙人。
半吊子更是踏马脑子少根筋,直接捶死见手青。
这下双方结下死梁子,没有一点迂回之地。
地痞流氓茬架,踏马最容易扯出萝卜带出泥。
就比如和尚自己,他哪天要是被人砍死,六爷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哪怕六爷也被人砍死,三爷跟整个清水洪门更不会善罢甘休。
哪怕三爷,跟整个清水洪门被人灭了,伯爷的家族也会出手。
就比如东华门见手青,他是挑夫帮,烂肉龙的头马。
挑夫帮,上上下下五六千号人。
各个沾亲带故,上下团结一心。
打死一个见手青简单,弄死烂肉龙也简单。
可他们背后,那几千号人可没那么简单处理。
一个处理不好,以后天天得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这种日子哪是人过的。
和尚心里暗骂一声见手青,踏马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要是不那么拖大,他也不会死,局势为不会落到这个场面。
暗骂一句的和尚,看见六爷的吉普车到来。
他立马上前小跑到街面上,来到吉普车门前。
和尚一脸奴才相的给六爷开车门。
下了车的六爷,扫视一圈街头巷尾,各路人马。
七八十号车夫,见到六爷到来,全部起身行注视礼。
六爷对着那些车把子点头打招呼,这才拿着折扇走到雨棚下。
和尚跟在六爷身后,小声嘀咕一句。
“这么冷的天,拿把扇子,装个什么劲儿~”
刚坐在沙发上的六爷,闻言嘀咕声,他抬头看向站在眼前的和尚。
“你小子瞎嘀咕什么玩意?”
和尚陪着笑脸,坐在六爷身边。
他提起炉子上的茶壶,给六爷倒杯茶。
“没什么,骂那死货呢~”
六爷,把手里的折扇放到茶几上,瞧着虎子把吉普车停到胡同边。
“小子人缘不错啊,其他车行的弟兄,都过来给你撑场面。”
和尚苦笑一声,回话。
“人缘是人缘,都是钱推出来的场面。”
六爷背靠沙发,品着茶看向和尚。
“家小安排妥当了没?”
和尚叹息一声,把自己的安排说了出来。
“我媳妇她们,搬到九十四号胡同躲了起来。”
闻言此话的六爷,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小滑头一个~”
伯爷住在九十五号院,跟九十四号院只隔一个院子。
进出大门,还都是同一处。
伯爷的安保工作,那是恐怖如斯。
这条街上,最少有七八处铺子,是他的暗卫开的。
还有其他藏在暗处的保卫,所以他媳妇一群人住在九十四号院,人身安全绝对有保障。
有人胆敢在伯爷眼皮底下,动他手下的家小,那就等同于打伯爷的脸。
所以他媳妇一群人,住在九十五号院,安全绝对有保障。
爷俩二人,端坐于沙发之上,轻啜香茗,闲话家常。
两杯茶的时间,郑耳朵领着七八人,驾驶摩托车,停于铺子门前。
和尚见状,向六爷微微一笑。
继而起身,行至郑耳朵跟前。
和尚从怀中摸出一包烟,给众人各递一根。
郑耳朵口含香烟,侧首让和尚为自己点火。
和尚点罢烟,将铜质打火机放回口袋,面露微笑,恭请众人落座于沙发之上。
此长茶几四周,置有四张沙发。
南北各设一张单人沙发,东西则摆两张长沙发。
六爷端坐于靠铺子的单人沙发上,向着坐在左侧的郑耳朵颔首示意。
和尚坐于郑耳朵身侧,为其沏茶倒水。
郑耳朵,左手轻握茶盅,右手食指夹着烟,侧首凝视街道两旁,百十来号人。
他仰头饮尽杯中茶水,微笑着望向身旁的和尚。
“大场面啊~”
“兄弟今儿,真打算把烂肉龙留下?”
和尚苦笑一声,回话。
“您就别调侃小弟我了。”
“打不打全看烤肉龙了。”
“请您过来,居中讲合,看看还有挽回的余地没~”
郑耳朵抽着烟,靠在沙发上。
“兄弟,别怪我没提醒你。”
“烤肉龙那家伙,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还是典型的笑面虎,今儿这事,哪怕明面上过去了,您擎等着他在背后耍阴招。”
和尚所有所思,低着头给自己倒杯茶。
郑耳朵口吐烟雾后,接着说道。
“他们那帮人,最不好惹的点,就是贼踏马团结。”
“惹到一个,等于惹到一窝。”
“要不把他们打服,要不把他们打怕。”
“不然就跟一群跳蚤一样,躲在暗处时不时咬你一口。”
和尚拿着茶壶,给六爷两人添杯茶。
刚放下茶壶,街面上又有了动静。
一辆别克老爷车,从十字街口驶入和家铺子。
和尚看着陌生的车牌号,一时间也没想起来人是谁。
六爷见到车牌号,站起身看了和尚一眼。
“行虎来了~”
和尚闻言此话,瞬间知道来人是谁。
行虎是清水洪门七大堂主之一。
和尚跟在六爷身后,走到汽车旁边。
行虎虽说是走镖人,可却一身子文人气质。
下了车的行虎,跟六爷行个礼,拍了拍和尚的肩膀。
和尚领着人走到雨棚下,开始招待门中前辈。
还没客道几句话,梁平康带着二三十号人,从街角走了过来。
和尚看着不请自来的梁平康,面无表情上前问话。
和尚走到左边金漆棺材边,看着来人。
梁平康,边走边打量,街面上,几百号人。
当他带着人走到和尚面前时,直接来了一句。
“今儿过后,欠你的咱们扯平~”
闻言此话的和尚笑着点头。
“行,这件事过后,咱们清账。”
和尚对着站在一旁的乌老大嘱咐一句。
随即乌老大,从铺子里抱着烟,给街面上的弟兄散烟。
雨棚下,如同老友聚会一样,聊到有趣的事,几人哈哈大笑,一会又拍沙发骂娘。
雨棚下的众人欢乐的场景,并没感染到站在街头巷尾,一两百号人的情绪。
那着打手,地痞流氓,暗中时刻盯着街面上的一举一动,一副谁时准备动手的模样。
此时的南锣鼓巷,平静的海面下,早已波涛汹涌。
沿街的铺子,并没有向往常一样,开门做生意。
整条街的商家,在和尚的通知下,紧闭大门。
路人的行人,走到这片街道,各个加快步伐,逃似的离开此地。
北锣鼓巷的十字街口,深秋的寒风像刀片般刮过北平的灰墙青瓦,卷起几片枯黄的银杏叶,在冰冷的石板上打旋。
街角的老槐树秃了枝桠,影子斜斜地拖在地上,衬得巷子愈发阴郁。
街头巷尾,或蹲或站,黑压压聚集了足有两百号人,个个腰杆挺直,腰间别着锃亮的家伙事。
—短刀、铁棍、甚至隐约可见的枪管,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他们三三两两聚成小堆,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像一群嗅到血腥的饿狼。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汗臭的混合气味,连路过的野猫都夹着尾巴溜走了。
寒风呜咽,吹得人脊背发凉,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
南锣鼓巷牌楼下,四人已然命悬一线。
一辆吉普车,自远而近,由鼓楼街道,驶至南锣鼓巷牌楼下。
吉普车后,紧跟着三四百个肩挑扁担的壮汉。
数百人,步伐整齐划一。
这般情形,令街面上的百姓,皆心惊胆战。
他们藏身于铺子中,胡同小巷内,默默目送数百人的离去。
南锣鼓巷牌楼下,吉普车徐徐停下。
一个年近不惑的男子,面色阴沉,自车上下来。
此人仰头立于牌楼下,凝视着,被吊于半空,气息奄奄的四人。
四个被吊在半空的人,望见牌楼下的烂肉龙,仿若抓到救命稻草。
他们晃动着身躯,有气无力地喊着“大哥”
此时,吉普车后的一伙人,在其老大的注视下,行至牌楼柱子旁,开始解下麻绳。
当四个仅存一丝气息的壮汉,被人放下时。
面色阴沉的烂肉龙,对着身旁之人冷笑一声。
“和爷好大的威风呐~”
对方未回应自家老大,侧身向旁边之人招手。
没过一会,八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抬着四人朝街头医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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