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手里拿着那份沉甸甸的章程草案，心中确实是起了波澜。
前面的话不是客套，是真心实意的称赞。。
这胡惟庸，当真是个人才。
父皇常说，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夸夸其谈的废物，最缺的是能把事儿落到地上的干吏。
而眼前这份草案，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能想象到，二弟他们说的那些东西，对其他人来说是多么天马行空，听着都新鲜，可真要办起来，千头万绪，一个不慎就是一地鸡毛。
可这一夜之间，胡惟庸竟然把这些零散的想法全部梳理得井井有条，还补充了无数执行层面的细节。
这份能力，这份心细如发的周全，绝不是普通官僚能有的。
朱标心里暗道：此人，堪当大用。
但他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将草案合上，目光重新落在了陶成道身上。
朱标温和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蛊惑力：
“陶祭酒，父皇要办这‘百工大考’，为的是什么？正是为了将老师所传授的格物、算学、农学、医学发扬光大，让天下人知道，奇技淫巧亦可兴国安邦！”
“胡大人方才举荐你来担任此次大考的主考官，我觉得，再合适不过了。”
朱标微微顿了顿，像是闲聊一般，抛出了一个让陶成道无法拒绝的重磅筹码。
“你若能办好此事，为我大明开一个好头。我亲自去向父皇求情，让你再去见老师一面，如何？”
“轰！”
“见李先生？！”
这四个字，仿佛一道九天神雷，结结实实地劈在了陶成道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瞬间就沸腾了！
那感觉，比他想通了“伯努利原理”还要兴奋一百倍！
刚刚因为失礼而产生的一丝畏缩和不安，顷刻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狂热！
他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
见仙人！
再见仙人一面！
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臣遵旨”，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把那个什么狗屁主考官的活儿从头到尾给干完，然后立马飞到李先生面前，把自己肚子里那几百个问题一股脑地全问出来！
站在一旁的胡惟庸，看着陶成道这副恨不得当场起飞的模样，心中早已是冷笑连连，得意到了极点。
成了！
胡惟庸的内心小人已经开始叉腰狂笑。
原来这疯子的软肋在这里！
今天来得正是时候，没大皇子撑腰，自己或许还真请不动这疯子。
如今看着疯子的模样，肯定经不住诱惑！
让他去当主考官？好啊！太好了！
就凭他这股子六亲不认的疯劲儿，不把这“百工大考”搞成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闹剧才怪！
到时候，他要是在考场上跟哪个工匠为了一个零件的构造吵起来，甚至打起来，那画面……啧啧，简直不要太美！
等他把事情彻底搞砸，不仅他这个格物院祭酒要完蛋，整个格物院都得跟着蒙羞！
最重要的是，他搞砸的，可是打着那位“李先生”旗号办的第一件大事！
这脸，打的不是陶成道，是那位神秘的李先生！
到那时，看陛下还怎么信他！看那几位皇子还怎么吹他！
我这一招“借疯杀人”、“一石二鸟”，简直是神来之笔！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那个藏头露尾的妖人名声扫地！
胡惟庸越想越美，嘴角的弧度都快压不住了，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然而，就在他以为大功告成，准备欣赏陶成道磕头领命的精彩场面时。
异变陡生！
只见陶成道那张因为狂喜而涨红的脸，竟然一点点地……冷却了下来。
那股沸腾的狂热，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迅速消退，转为凝重，最后，变成了深深的犹豫和挣扎。
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个转折。
只见陶成道深吸一口气，对着朱标，郑重无比地躬身一揖，那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殿下。”
“臣……臣不能接。”
这四个字一出口，胡惟庸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什么玩意儿？
他耳朵没出问题吧？
这疯子……不疯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能再见你那“仙人老师”的机会啊！送到你嘴边的肉，你他娘的给我吐出来了？
胡惟庸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只听陶成道继续用一种无比诚恳的语气说道：“殿下，臣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让臣去格物院的工坊里，研究一个东西，别说三天三夜，就是三十天不睡觉，臣都精神百倍。”
“可这主考官……要统筹全局，要安排人事，要应付各路官员，要处理各种想得到想不到的繁杂俗务……殿下，臣干不了这个！”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痛苦：“臣是个粗人，是个笨人，除了格物，一无是处。若是让臣去了，非但办不好，反而会把事情彻底搞砸的。”
说到这里，陶成道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神情是那么的真挚。
“臣……臣做梦都想再见先生一面，聆听教诲。”
“但臣，绝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毁了先生为大明开创的这万古未有之大好局面！”
“此事关系到格物之学的未来，关系到天下匠人的前途，臣……万万不能胜任！”
一番话说完，掷地有声。
胡惟庸彻底傻了，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心里仿佛有一万头草泥马拖着泥头车呼啸而过。
我敲！
我敲你个七舅姥爷！
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对自己有这么清晰的认知？
你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啊！
这剧本不对啊！
他原本设计好的，让一个疯子去办差，最终办砸了差事，连带着格物院和那个“李先生”一起丢人现眼的完美剧本，在第一步，就他妈的卡壳了！
这姓陶的，不按套路出牌！
而另一边，朱标听完陶成道这番话，眼中的欣赏之色，再也掩饰不住。
他非但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对眼前这个“疯子”生出了由衷的敬意。
看看！
什么叫匠人精神？
这就是！
纯粹，正直，知可为，知不可为。
为了心中的理想，连面见“仙人”的巨大诱惑都能克制住，生怕自己能力不足，搞砸了大事。
这份心胸，这份担当，比起朝堂上某些天天想着钻营算计，争权夺利，却屁事不干的官僚，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
朱标的心里，瞬间有了主意。
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转过头，看向那个站在一旁，表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实际上心里已经开始骂娘，表情管理都快绷不住的胡惟庸。
朱标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亲切和煦。
“陶祭酒的顾虑，我明白了。”
他举起手中那份还带着胡惟庸体温的草案，对着他晃了晃。
“不过，这不是问题。”
“胡大人，”朱标的目光锁定在胡惟庸身上，“既然这份详尽周全的章程草案，是你协助几位皇弟连夜赶制出来的，可见你对这‘百工大考’的每一个流程，都了如指掌。”
“父皇常说你是能臣干吏，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能力卓绝，心思缜密，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干才啊！”
一连串的高帽子丢过去，砸得胡惟庸晕晕乎乎，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图穷匕见！
朱标话锋一转，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做出了最终决定：
“这样吧！此事无需再议！”
“我回去就向父皇举荐，此次‘百工大考’，就由陶祭酒担任‘总考官’，专门负责所有考试内容的技术把关，确保考题的专业性！”
“再由胡大人你，担任‘总督办’！负责统筹全局、安排人事、以及所有行政后勤等一切俗务！”
“你二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一个技术，一个行政，文武双全……哦不，是技术与行政合璧，珠联璧合！定能将此次大考，办得妥妥当当，漂漂亮亮！”
总……总督办？！
这三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胡惟庸的脑门上！
他整个人都麻了，嗡嗡作响。
总督办？
那不就是总负责人吗？
那不就是第一责任人吗？
我他娘的从一个甩锅的，变成了一个接锅的？而且接的是一口能把自己活埋了的惊天巨锅？！
让这个疯子当技术总监，让自己给他当后勤总管？
他要是在考场上捅出天大的篓子，板子最后还不是打在自己这个“总督办”的屁股上？
胡惟庸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急忙躬身，几乎要跪下了，声音都变了调：“殿下！殿下不可啊！万万不可！”
“臣……臣才疏学浅，更对格物之学一窍不通，如何能担此重任？这……这若是办砸了，臣万死莫赎啊！”
“诶，胡大人何必过谦？”
朱标根本不给他继续说的机会，直接笑着打断了他。
“你不懂格物，陶祭酒懂啊。”
“陶祭酒不懂行政，你懂啊。”
“这就叫，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优势互补嘛！”朱标又用上了从李去疾那里经常的词，感觉异常顺口。
“此事，就这么定了！”
朱标的语气依旧温和，但话里那股属于皇位继承人的、不容置疑的分量，却压得胡惟庸喘不过气来。
胡惟庸把所有骂娘的话，都死死地吞回了肚子里。
他还能怎么办？
再推辞？那就是给脸不要脸，公然抗旨了！
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颤声道：“臣……遵……命……”
而一旁的陶成道，一听这话，顿时大喜过望！
让他只负责技术，不用管那些烦人的俗务？还有一位能力超强的参知政事来给他打下手？
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立刻上前一步，精神抖擞地附和道：“有胡大人相助，臣定不辱命！必将此次大考办好，为先生争光！”
看着这一对“新鲜出炉”的搭档，两个都是“兴高采烈”，朱标满意地点了点头。
完美。
事情解决得简直不能更完美。
他随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再次转头看向陶成道，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对了，陶祭酒，我今日前来，其实是想找另一个人。”
“你那位道法高深、精通数理的朋友，刘渊然，刘道长，他到了吗？”
朱标的眼睛微微眯起，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刘道长不是一直想见识见识真正的‘仙家手段’么？”
“我今日，便在他面前，为他亲手炼一炉‘金丹’，让他瞧个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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