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仓的万斛粟米化作滚滚洪流,不仅滋养了瓦岗军急剧膨胀的躯体,更将李密的声望推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当饥民的欢呼与二十万新附者的喧嚣尚未在黄河北岸完全平息,李密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已再次如鹰隼般,牢牢锁定了西南方向那座天下之中、帝国东都——洛阳。那里有他必须跨越的障碍,更有他通往终极霸业不可或缺的象征。
大业十三年四月,春意渐浓,战火亦随之升温。李密以麾下大将孟让为总管,封齐郡公,命其率精兵袭扰东都,既是疲敌,亦是试探,更是向天下宣示瓦岗兵锋之锐。己丑日深夜,洛阳城繁华的外郭区域,丰都市的灯火还未完全熄灭,孟让亲率两千步骑,如同暗夜中扑出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突入外郭!一时间,杀声骤起,火光冲天!瓦岗军铁蹄践踏街市,刀锋掠过惊慌失措的守军与更夫,纵火焚烧商铺邸店,掠夺财货,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又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满目疮痍与冲天的浓烟,以及洛水两岸惊魂未定的无尽哭嚎。
此一击,虽未撼动洛阳宫城核心,却彻底粉碎了东都表面残存的安宁假象。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东京居民纷纷抛弃外城家园,扶老携幼,仓皇涌入相对坚固的宫城寻求庇护。霎时间,宫城之内人满为患,不仅民居爆满,连朝廷的台、省、府、寺等官署衙门,也被惊慌的百姓和乱窜的杂物所占据,秩序荡然。瓦岗军兵临城下的巨大心理阴影,已然实质性地笼罩了这座隋帝国第二大心脏。
与此同时,李密的政治与招降手段亦在高效运转。洛阳周边郡县,人心浮动。巩县县长柴孝和、监察御史郑颋,审时度势,深知隋室将倾,李密势大,遂果断举城归降。李密对此等“识时务”的官员予以厚待,以柴孝和为护军,郑颋为右长史,既显容人之量,亦为后来者树立榜样。
然而,真正对洛阳战局产生深远影响的,却是一场发生在隋军内部的崩塌与倒戈。主角便是隋室名将、河南讨捕大使裴仁基。
裴仁基出身河东裴氏,勇武善战,每与义军交战,多有胜绩。他治军有一个特点:凡破贼所获军资,从不私吞或尽数上缴,而是慷慨地悉数分赏给麾下士卒,以此激励士气,深得军心。然而,此举却触怒了随军的监军御史萧怀静。萧怀静代表朝廷监察将帅,在他看来,裴仁基的行为既是收买人心,有专擅之嫌,也损害了朝廷(或者说他本人可能从中分润)的利益。他多次严厉制止裴仁基的犒赏,引得士卒怨声载道。
萧怀静并不止如此,他自恃监察之权,屡屡搜集、挑剔裴仁基的过失,频繁上奏弹劾,欲将其扳倒。将帅在外征战,最忌后方掣肘与猜忌,裴仁基对萧怀静既厌且惧,君臣之间、将监之间的裂痕日益加深。
转折发生在仓城之战。此战裴仁基未能按期抵达战场,当他听闻刘长恭等部已然败绩的消息后,心中大惧,既怕仓促进军遭李密伏击,更怕此前的延误已铸成大错,回朝必遭严惩。进退维谷之下,他只得率领部队退屯至百花谷,加固营垒,采取守势,陷入一种“欲战不敢,欲退有罪”的狼狈境地。
一直在密切关注洛阳周边隋军动态的李密,敏锐地捕捉到了裴仁基的困境。他深知裴仁基的将才与在军中的威望,若能收服此人,不仅可削弱洛阳外围防御,更能极大打击隋军士气,彰显瓦岗声威。他立即派出能言善辩的使者,秘密前往百花谷裴仁基大营,陈说利害,并以高官厚禄、真诚相待为诱饵,力劝其弃暗投明。
此时,裴仁基军中还有一位关键人物——原河南讨捕大使张须陀麾下大将贾务本之子,贾闰甫。贾务本战死后,贾闰甫留在裴仁基军中。他年轻而敏锐,早已看清天下大势与裴仁基的危险处境。见李密来使,他便私下劝谏裴仁基:“将军,如今朝廷昏聩,奸佞当道(暗指萧怀静之流),将军外有强敌(李密),内受谗言掣肘,百花谷虽可暂守,岂是长久之计?李密雄才大略,人心归附,黎阳一役,威震天下。今其诚意相邀,正是英雄用武之时!若犹豫不决,恐祸在旦夕。”
裴仁基内心早已动摇,闻言长叹一声,说出最大的顾虑:“你所言,我岂不知?然……萧御史在侧,如之奈何?他乃朝廷耳目,若得知我等有异动,必立刻上奏,我等皆成反贼,祸及家族!”
贾闰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压低声音道:“萧怀静?此人不过如栖于木桩之上的一只懵懂鸡雏,只知咯咯叫唤,啄食眼前之米,全然不察大难将至!将军乃统兵大将,当断则断。若其不知机变,不识时务……” 他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声音冰冷,“不过明公一刀之事耳!岂能因一腐儒掣肘,而误将军与数万将士之前程性命?”
裴仁基浑身一震,凝视贾闰甫良久,眼中挣扎之色逐渐被狠厉与决断取代。他终于下定决心,对贾闰甫道:“既如此,便劳烦闰甫你为我走一遭,密见李公,表达归顺之意!”
贾闰甫欣然领命,秘密出营,前往李密处。李密闻讯大喜过望,亲自接见贾闰甫,不仅当即任命他为元帅府司兵参军,兼直记室事,委以机密,更备下厚礼与亲笔书信,让贾闰甫带回,信中言辞恳切,慰勉有加,正式接纳裴仁基归附。
贾闰甫返回百花谷复命,裴仁基见李密如此礼遇,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他旋即率军移驻虎牢关(洛阳东方门户,战略要地),做出调整防御的姿态。然而,萧怀静似乎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暗中写就密奏,欲向朝廷告发裴仁基“通贼”之嫌。可惜,他的行动已被裴仁基与贾闰甫察觉。
危急关头,裴仁基再无犹豫。他当机立断,派心腹将士以商议军情为名,将萧怀静诱至营中僻静处,随即下令将其诛杀!事毕,裴仁基立即召集全军,宣布萧怀静奸佞误国、屡进谗言、今又欲诬陷大将,已被正法。同时,他正式宣布,为将士前程与天下苍生计,全军归顺魏公李密!
虎牢关险隘,就此易帜。裴仁基率麾下精兵强将,举关来投。李密亲自出迎,待以上宾之礼,当即授予裴仁基上柱国、河东公的崇高爵位。裴仁基之子裴行俨,年少英勇,骁勇善战,有万夫不当之勇,李密同样不吝封赏,授为上柱国、绛郡公。裴氏父子的归顺,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已波澜壮阔的瓦岗湖中,激起千层浪,极大增强了瓦岗军的实力与声望,也使得洛阳东面的屏障出现了致命的裂痕。
几乎在裴仁基归顺的同时,另两位未来将光耀大唐史册的名将,也因缘际会,投入了李密麾下。
一位是来自齐州的秦琼秦叔宝,另一位是东阿县的程咬金(后更名知节)。此二人皆以勇武绝伦、义气干云闻名乡里,在隋末乱世中各自拉起队伍,辗转求存。他们听闻李密夺取黎阳、威震山东、善待豪杰,遂各自率领部曲前来投奔。李密正值用人之际,且素闻二人英名,亲自接见,一见之下,更为他们的气度与勇力所折服,当即任命二人为骠骑将军,位高权重,以示信重。
不仅如此,李密深知精锐亲军的重要性。他下令从全军中遴选最骁勇善战的八千壮士,单独编组成军,分隶于秦叔宝、程咬金等四名新擢升的骠骑将军麾下,作为自己的直属卫队与核心打击力量,号为“内军”。这八千人装备最精良的甲胄兵器,享有最优厚的待遇,由李密亲自掌握,时常亲自检阅抚慰。李密曾不无自豪地对心腹言道:“此八千内军,皆百人敌,足可当百万之众!” 其倚重与自信,可见一斑。
此外,原张须陀部下勇将罗士信、以及另一位将领赵仁基(非前述裴仁基),也相继率部归附李密。李密皆量才任用,署为总管,使他们仍统旧部,迅速整合了这些新附的力量。
至此,李密麾下不仅拥有翟让旧部、新附流民、黎阳饥民转化的大军,更吸收了如裴仁基这样的隋军宿将、秦叔宝、程咬金、罗士信等一批当世虎贲,文武兼备,人才济济。瓦岗军的势力如滚雪球般急速膨胀,其兵锋与声望,已然凌驾于中原群雄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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