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午阳目光扫过曹旺和阿朵,语气斩钉截铁:“去收拾你们的东西,我们待会儿就走。”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果断。
曹旺和阿朵对视一眼,虽然满心疑问,但还是立刻应道:“是!”
转身去整理自己的行装。
石午阳这才走向大贵。
大贵依旧站在原地,脸色苍白,身体因为刚才的拉扯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
他看着石午阳走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愧疚,还有一丝茫然。
石午阳走到大贵面前,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我不该……”,但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不该什么?不该来十里墎?不该让大贵陷入绝境?
他最终只是换了个话题,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嘱托:“大贵,你……把嫂子和娃儿照顾好!最好……换个地方住。”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还在抽泣的秀姑和二妹,
“大勇……跟我要走了。”
大贵听明白了石午阳话里的意思,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他心头!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石午阳,巨大的感激和愧疚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
膝盖砸在泥地上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大贵!”秀姑也连忙拉着二妹,跟着跪在了大贵身边。
二妹被母亲拉着跪下,还有些懵懂,只是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石午阳。
大贵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深深地、沉重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因为强忍的情绪而剧烈起伏。
秀姑则是一边磕头,一边泣不成声地连连道:“谢谢石将军!谢谢石将军不杀之恩!谢谢您的大恩大德!这辈子都记着您的恩情……”
石午阳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一家三口,心中五味杂陈。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去扶,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不用跪我……大贵他……他……不该死。”
说完,他伸手从怀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了一把带着体温的、鞘身磨损严重的短刀。
这把刀跟了他很多年,算不上名贵,但足够锋利,也饱饮过敌人的鲜血。
他俯下身,一手扶住大贵的肩膀,将他拉了起来,另一只手将短刀郑重地塞进大贵粗糙的手中。
“拿着!”石午阳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托付的意味,“大勇说过,你当年身手也不差。这把刀……我送给你!以后,用它护好这个家。”
大贵看着手中那沉甸甸的、还带着石午阳体温的短刀,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再抬头看着石午阳那平静却蕴含着力量的眼神,巨大的情绪终于崩溃!
这个经历了生死考验的汉子,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泣不成声,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作势又要往下跪。
“别跪了!”
石午阳手上加了把力气,稳稳地托住了大贵的手臂,阻止了他下跪的动作,
“好好活着!照顾好她们娘俩!”
他用力拍了拍大贵的肩膀,那一下,带着男人之间无需多言的托付与告别。
然后,石午阳不再停留,转身走向门口。
陈大勇已经收拾好了包袱,正沉默地站在那里等着他。
曹旺和阿朵也迅速收拾妥当。
石午阳最后看了一眼屋内。
大贵紧紧攥着那把短刀,仿佛攥着一条命;秀姑搂着二妹,脸上泪痕未干,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茫然。
而陈大勇,则始终没有再看秀姑和二妹一眼,只是挺直了脊背,目光锐利地望向了门外未知的征途。
就在即将跨出门槛的刹那,陈大勇的脚步却顿住了。
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猛地转过身,在众人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几步就走到了二妹面前。
他没有像寻常父亲那样去抱她,只是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这个动作让他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笨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粗糙的大手在怀里摸索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他上次赶集时买的那根五彩头绳。
陈大勇将五彩头绳托在手心,微微向前递到二妹眼前。
他看着女儿低垂的小脑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温柔,完全不像他平时杀伐决断的样子:“香儿……”
他没有叫她“二妹”,
“我……我用这根头绳,换你头上绑着的那根……好么?”
二妹小小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她慢慢抬起头,那双还红肿着的、像极了陈大勇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掌心那根跟她头上绑着得一模一样的五彩头绳。
她已经懂事了。
虽然从情感上,她更依赖朝夕相处的大贵,认他是爹,但她已经明白眼前这个沉默冷硬的男人,是她的生身父亲。
那份血脉的牵连,让她无法完全抗拒。
她没有说话。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蝴蝶抖动的翅膀。
然后,她伸出小手,有些笨拙地,但速度很快地,解开了自己头上那根一模一样的头绳。
她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啪”地一下,就把那根头绳塞进了陈大勇摊开的大手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伸出另一只小手,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试探的意味,从陈大勇的另一只手里,轻轻拈起了那根温热的、带着父亲体温的五彩头绳。
陈大勇的心,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股滚烫的暖流冲刷过。
他紧紧攥住女儿塞过来的那根还带着她头发馨香的头绳,仿佛攥住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收拢,郑重地、几乎是带着一种仪式感地,塞进了自己贴身的衣襟里,紧挨着心口放好。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看向二妹。
这一次,他鼓足了勇气,伸出那只布满老茧、曾握刀杀敌的手,轻轻握住了女儿那只小小的、柔软的手。
二妹的手微微缩了一下,但最终没有挣脱,任由父亲那粗糙却温热的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
那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触感。
陈大勇喉头滚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目光紧紧锁着女儿的眼睛:“我……我要走了,香儿……能不能……叫我……叫我一声爹?”
这句话,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期盼和深藏的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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