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新坟的土腥气,还顽固地黏在鼻腔里,挥之不去。许家那破败的院子,彻底冷了。灶膛里几天不见火星,冰冷的铁锅倒扣着,像一张饥饿到麻木的嘴。水缸见了底,缸壁结着一层薄薄的冰碴。
许柔柔翻遍了屋里每一个可能藏匿粮食的角落。米瓮底刮得刺耳响,只扫出一点点混着糠皮的粉末。装杂粮的布袋彻底空了,抖搂开来,只有几只惊慌失措的米虫。墙角那堆原本预备过冬的、蔫巴巴的野菜,也早在父亲病重时就吃完了。
真正的,颗粒无存。
饥饿不再是抽象的威胁,它变成了一种具体而尖锐的疼痛,开始在胃里苏醒,像有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狠狠抓挠。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看着思凡和思柔。
两个孩子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比往日安静得多。不再追逐打闹,只是偎在床角,裹着那床硬邦邦、已经不怎么能保暖的旧棉被。思柔的小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她怯生生地看向母亲,小声问:“妈,饿……”
思凡立刻偷偷扯了一下妹妹的袖子,抿紧了嘴,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渴望和逐渐弥漫开来的恐惧,像针一样扎着许柔柔。
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干涩:“乖,再等等,妈……妈这就去做饭。”
做饭?拿什么做?空气吗?
她走到院子里,目光扫过那几只饿得直啄地上土坷垃的母鸡。这是最后一点能换钱的活物了。杀了?吃了?能顶几天?然后呢?而且,指望着它们下蛋换盐巴的最后念想,也就断了。
寒风卷着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发出嘲弄般的沙沙声。
她想起叶家。那卷混杂着毛票、浸满耻辱的钱,早已在卫生院化为了几张冰冷的收费单据。再去?她拿什么脸再去?更何况,叶家又能有多少余粮可以一次次接济这无底洞?
一种彻骨的冰冷,比饥饿更甚,从脚底板猛地窜上天灵盖。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父母没了,最后的屏障消失了,赤裸裸的生存难题,像一头狰狞的饿兽,露出了獠牙,直接扑到了面前,要将她连同两个孩子一起吞噬。
她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到地上。绝望像沉重的淤泥,一点点淹没上来,堵住了口鼻,让她无法呼吸。眼泪早就流干了,只剩下眼眶酸涩的疼。
难道真的……要带着孩子去讨饭吗?像她最看不起的那些乞丐一样,端着破碗,沿街乞怜,看尽世人的白眼和施舍?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激灵,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
不。不能。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落在院子里那口破旧的水缸上,落在墙角那堆劈好的柴火上,最后,落在屋里那两个正眼巴巴望着她的孩子身上。
不能讨饭。讨了一次,脊梁骨就断了,以后在孩子面前就再也直不起腰了。他们可以穷,可以苦,但不能没了骨气!
一股蛮横的狠劲,从几乎要被冻僵的血液里生挤出来。她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土,眼神里是一种被逼到极致后的、近乎凶狠的平静。
她走到鸡窝旁,那几只鸡惊惶地躲闪着。她看了它们片刻,最终却没有伸手去抓。转身进了灶房,拿起那把豁了口的菜刀和一个小篮子。
“思凡,看着妹妹,妈去后山一趟。”她的声音异常沉稳,听不出情绪。
“妈,你去哪?”思凡跳下炕,追到门口,小脸上满是担忧。后山这个时候,除了冻土和枯枝,还能有什么?
“找吃的。”许柔头也没回,拎着篮子,攥紧那把钝口的菜刀,一步步走出了院子,走向屋后那片在寒风中呜咽的、光秃秃的山林。
她要去剥树皮,去挖可能还没完全冻死的草根,去翻开石头找一切能塞进肚子、维持生命的东西。哪怕吃下去喉咙割得生疼,哪怕只能换来片刻的饱腹幻觉。
活着。像牲口一样活着。也得先活下去。
断炊的第一天,夕阳像一块冰冷的烙铁,沉甸甸地压在西山头上。许柔柔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尽头,单薄,却带着一种走向战场的决绝。
屋里,思凡把妹妹搂在怀里,两人听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风声,饥饿的胃里像有无数小虫在咬。恐惧,无声地在空荡冰冷的屋子里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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