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卫生院的药水,终究没能把许父从鬼门关拉回来。那点钱像扔进无底洞的石子,只激起几圈微弱的涟漪,便沉寂下去。许父在病床上勉强拖了几天,受尽了咳喘的折磨,最后在一个天色未亮的清晨,极其突然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走得悄无声息,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一句遗言。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到最后还微微睁着,不知是望着糊满旧报纸的天花板,还是想穿透墙壁,再看一眼什么。
许柔柔握着父亲尚存余温却已彻底僵硬的手,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魂魄,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巨大的悲伤和连日来的疲惫、惊吓、屈辱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麻木的空洞,将她整个人填满。
又是一场丧事。比上一次更加仓促,更加潦草。村里人帮忙钉了一口更薄的棺材,挖坑的乡亲脸上都带着不忍和习以为常的麻木。许家这片天,是真的塌干净了。
没有像样的仪式,没有多余的哭声。许柔柔穿着那身还没褪下的孝服,跪在新掘的黄土坑前,看着父亲的棺材被一点点放入。思凡和思柔穿着过大的孝衣,跪在她身后,小脸上是超越年龄的茫然和恐惧。他们还不完全懂得死亡的重量,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家”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消失。
黄土掩埋了棺木,也掩埋了许柔柔在这世上最后的血亲依靠。从此,她真正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还要拖着两个更小的“孤儿”。
送葬的人散去,山坡上又添了一座矮矮的新坟,紧挨着许母的坟头。冷风吹过,卷起未烧尽的纸钱灰烬,打着旋,落在许柔柔的头发上、肩膀上。她一动不动,像尊石刻的雕像。
思凡小心翼翼地上前,扯了扯母亲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妈……回家吧……”
许柔柔缓缓转过头,看着儿子冻得发红的小脸,再看看旁边瑟瑟发抖、紧紧依偎着哥哥的女儿,那空洞的眼神里,终于一点点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
家?哪里还有家?
那个曾经虽然破败却总有炊烟、总有父母等候的院子,如今只剩下冰冷的灶台、空荡的屋子和无尽的债务。回去做什么?面对四壁空空,面对下一顿不知道在哪里的粮食?
但她还是站了起来。腿脚因为跪得太久而麻木刺痛,她踉跄了一下,被思凡和思柔同时用力扶住。两个孩子小小的、温热的手,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物。
一步一步,挪回那个再也称不上“家”的地方。推开院门,扑面而来的不再是母亲做饭的香气,也不是父亲沉默的烟味,而是一种死寂的、带着霉味的冰冷。
锅灶是冷的,水缸是空的。屋里唯一值钱的那点粮食,为了给父亲办丧事,也几乎折腾光了。
许柔柔站在院子中央,环顾四周。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孤单。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空气里带着新坟的土腥味和绝望的气息。
“思凡,去抱点柴火。”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异常平静,“思柔,把簸箕里的米糠收好。”
两个孩子愣了一下,看着母亲那张毫无血色却异常沉静的脸,下意识地听从了。生存的本能,压过了巨大的悲伤和恐惧。
许柔柔走到水缸边,看着缸底那一点浑浊的积水,拿起瓢,开始一瓢一瓢往外舀,准备去村口的井边挑水。她的动作很慢,却不再颤抖。
每一下,都像是在舀干心里那潭名为悲伤和绝望的死水。
父母都没了。遮风挡雨的最后一片瓦被彻底掀翻。从此,她就是天,她就是地。再苦再难,她也得把这破碎的屋檐撑起来,为了这两个叫她“妈”的孩子。
她挑起空空的水桶,走出院门。背影在残阳里单薄得像一根芦苇,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却又带着一种被苦难反复淬炼后、异乎寻常的韧性。
孤坟上的新土还未被风吹实,活着的人,已经必须咽下所有的泪,开始为下一口吃的挣扎。日子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停下它的脚步,它只会用更冷酷的方式,推着人往前走,不管前方是更深的黑夜,还是……微茫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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