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卫彦卿，奉命执行鳞渊境侦察任务，现已返回汇报。”
黄芪点点头，示意彦卿坐下。老者的目光在彦卿身上打量了一番，最后落在他左肋的伤口处。洛宁则一直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戏剧。
“彦卿骁卫，”黄芪率先开口，声音沉稳有力，“请详细报告你在鳞渊境内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关于‘那个目标’的情报。”
“那个目标”？
彦卿心中一动。这含糊的指代，再次印证了他的猜测——这些人知道镜流的存在，但不愿意直接点明。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从进入鳞渊境开始，有条不紊地汇报：
步离人的前哨阵地，药王秘传的炼形者部队，遍布各处的尸体和剑痕，平台中央的晶体封印，封印表面的裂痕和渗出的暗红雾气，以及……深入鳞渊境深处后，看到的那座冰封殿堂。
但他省略了最关键的部分——与镜流的短暂“相遇”，以及她说的那些话。
不是故意隐瞒，而是彦卿需要先确认，眼前这三个人，到底站在哪一边。
“也就是说，”洛宁在彦卿汇报完后，轻轻敲击着桌面，“你看到了大量尸体，看到了被破坏的封印，看到了冰封的殿堂……但没看到造成这一切的人？”
“我看到了剑痕。”彦卿回答，“极寒属性的剑气，纯度极高，出手者剑道修为深不可测。从尸体上的伤口来看，所有人都是被一剑毙命，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能判断出剑者的身份吗？”老者问。
彦卿沉默了片刻。“仅从剑痕判断，符合档案记载中罪人镜流的剑道特征。但需要更专业的鉴定。”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黄芪的脸色变得凝重。老者捋着胡须，若有所思。洛宁则笑容更深了。
“镜流……”黄芪低声重复这个名字，“堕入魔阴，被判定已死亡的罗浮仙舟前任剑首。如果她真的还活着，而且出现在鳞渊境……”
“那意味着什么，黄芪前辈您应该很清楚。”洛宁接话，“一个堕入魔阴的剑首级强者，出现在存放着罗浮最高机密的地方。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安全事件了，而是……危机。”
洛宁看向彦卿：“彦卿骁卫，你在殿堂里，还看到了什么？有没有……听到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很巧妙。既给了彦卿说出真相的机会，又暗示了他可能隐瞒了什么。
彦卿迎着洛宁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殿堂内部被极寒剑气完全冰封，我无法深入。只能从远处看到中央石台上悬浮着一枚鳞片状物体，那就是封印的核心。至于声音……除了结构震动和冰晶凝结的声音，没有听到其他。”
假亦真时真亦假，有时候真话就是最好的谎言。这是景元曾教彦卿的。
半真半假。殿堂确实冰封，他确实没有深入，也确实听到了结构震动的声音。
只是没提那清冷的女声，没提那些关于“三天期限”“长生理事会”“不朽龙裔血脉”的警告。
洛宁盯着彦卿看了很久，仿佛在判断他话中的真伪。最终，他收回目光，转向黄芪。
“黄芩前辈，我认为情况已经很清楚了。鳞渊境封印出现异常，疑似被堕魔的前任剑首入侵。按照紧急预案，我们应该立即启动最高级别响应：封锁鳞渊境周边十公里区域，派出精锐部队进入清剿，同时……”
他顿了顿：“对可能接触到异常信息的相关人员，进行隔离审查。”
最后这句话，明显是针对彦卿和慕容晴的。
黄芪皱起眉。“彦卿骁卫是奉飞霄将军之命执行任务，本身没有任何过错。隔离审查不妥。”
“但安全第一。”老者开口了，声音缓慢而威严，“鳞渊境的秘密关乎罗浮根本，任何可能泄露的风险都必须排除。彦卿骁卫，我们希望你能理解。”
彦卿握紧了拳头。
他理解。太理解了。这不就是镜流说的吗？一旦有人触及真相，就会被以“安全”的名义控制起来，隔离起来，直到他们确认这个人不会造成威胁——或者，直到这个人永远不会再说话。
“我理解。”彦卿说，声音平稳，“但我还有一个重要情报没有汇报。”
三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他身上。
“什么情报？”墨衡问。
“关于封印的状态。”彦卿缓缓道，“我从远处观察封印核心时，用内甲的记录仪进行了能量扫描。数据显示，封印的裂痕正在以指数级速度扩散。根据我的计算，最多七十二个时辰——也就是三天——封印就会完全破碎。”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封印破碎的后果，可能比镜流本人的威胁，要大得多。”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老者的胡须停止了捻动。洛宁的笑容终于消失了。黄芪则猛地站起身，撑在桌面上。
“你说什么？三天？彦卿骁卫，你知道这个判断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彦卿迎着他的目光，“意味着如果我们不立刻采取行动，三天后，罗浮将面临比焚星炮更可怕的灾难。而这场灾难的源头，就是鳞渊境。”
他环视三人：“所以，比起隔离审查我们，我们更应该讨论的是：如何修复封印？如何阻止灾难？以及——”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景元脸上。
“为什么鳞渊境的封印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问题？是偶然，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洛宁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彦卿骁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彦卿毫不退让，“步离人和药王秘传同时出现在鳞渊境，这绝不是巧合。他们知道那里有什么，知道怎么打开封印，甚至可能知道封印什么时候最脆弱。这些情报从哪里来？是谁泄露的？还是说……”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已经很明显。
会议室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良久，黄芪重新坐下，深吸了一口气。
“彦卿骁卫的判断有道理。无论镜流是否真的出现，封印的危机都是第一优先级。”他看向洛宁和老者的眼神变得锐利，“我会立刻调集工程部队和封印术专家，前往鳞渊境评估情况。同时，启动最高级别情报调查，追查步离人和药王秘传的情报来源。”
他顿了顿：“至于彦卿骁卫……鉴于你掌握关键信息，且伤势未愈，我命令你留在指挥部待命，配合后续调查。慕容晴也是一样。这不是隔离审查，而是战时保护性管控。你们有意见吗？”
最后一句是问句，但语气不容置疑。
彦卿知道，这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将他们“保护”起来，既是对他们的保护，也是对整个调查的保护。
“没有意见。”他回答。
“很好。”黄芪点点头，“你先去医疗室处理伤口，然后到三号休息室待命。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向我报告。”
这是明确的信号：在指挥部内部，黄芪会保证他们的安全。
彦卿行礼，转身离开会议室。
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他听到里面传来压低声音的争执。具体内容听不清，但能分辨出洛宁激烈的声音，和老者的调解。
他沿着走廊走向医疗室，脑海中却在飞速思考。
黄芪看起来是可信的。作为飞霄将军的副手，他的立场应该与将军一致——保卫罗浮，不惜一切代价。但黄芪能调动的资源有限，真正掌握权力的是那个老者代表的行政系统，和洛宁代表的影子议会。
而他们……很可能就是镜流所说的“长生理事会”的一部分。
如果是这样，那么所谓的“调查”和“修复”，很可能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可能是为了争取时间，完成某个不可告人的计划。
他必须做点什么。
但首先，他需要情报。关于鳞渊境的，关于封印的，关于不朽龙裔的，关于长生理事会的……所有的一切。
医疗室到了。
彦卿推门而入。里面只有一个年轻的医疗官，正在整理药品柜。见到彦卿，医疗官立刻迎上来。
“骁卫大人，请坐。我马上为您处理伤口。”
彦卿依言坐下，脱下破损的甲胄。左肋的伤口已经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内衬。医疗官熟练地清洗、消毒、上药、包扎，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您这伤不轻。”医疗官一边包扎一边说，“至少需要静养三天，不能剧烈运动，否则伤口会再次撕裂。”
三天。又是三天。
彦卿心中苦笑。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对了，”医疗官忽然想起什么，“刚才慕容晴女士来过，让我转告您：她需要一些特殊的草药来修复玉简，已经申请去档案馆查阅古籍。大概一个时辰后回来。”
档案馆？
彦卿心中一动。那不就是存放仙舟历史档案和机密文献的地方吗？慕容晴去那里，恐怕不只是为了找草药。
这是在给他传递信息：她要去查一些东西，可能需要时间，也可能有风险。
“我知道了。”彦卿点头，“她回来时，让她直接来休息室找我。”
“好的。”
包扎完毕，彦卿穿上干净的备用内衬和轻甲，走向分配给自己的三号休息室。
休息室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但有一扇观察窗，可以看到外面忙碌的指挥部景象——来来往往的军官，闪烁的战术屏幕，以及远处仍在冒烟的罗浮窗口。
彦卿在床边坐下，调出内甲中的记录仪数据。
他之前对黄芪说的“能量扫描”并不完全是谎言。在观察封印核心时，他确实启动了记录仪的被动扫描功能。虽然距离远，精度有限，但足够捕捉到一些关键信息。
他将数据投射到墙壁上。
幽蓝色的能量图谱中，代表封印核心的区域布满了红色的裂痕。那些裂痕如同血管般向四周扩散，每一条都在缓慢但持续地延伸。而在图谱的边缘，有几个几乎看不见的紫色光点。
那是什么？
彦卿放大图像。紫色光点非常微弱，几乎被背景噪音淹没。但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它们与裂痕的延伸方向完全一致，仿佛在……引导裂痕的扩散？
他调出图谱分析软件，开始进行数据解析。
一炷香时间后，结果出来了。
那些紫色光点，是某种外部能量注入的痕迹。它们从封印外部渗透进去，与封印本身的能量结构产生共振，从而加速了裂痕的扩散。从能量特征来看，这种注入至少持续了……一个月。
也就是说，有人在至少一个月前，就开始有计划地破坏鳞渊境封印。
不是镜流。如果她一直在破坏封印，裂痕不会等到现在才全面爆发。
也不是步离人或药王秘传。他们的入侵是最近几天的事，与一个月的时间线不符。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联盟内部，有内鬼。
而且这个内鬼的权限很高，高到可以长时间、隐蔽地对鳞渊境封印进行操作，而不被察觉。
长生理事会？
彦卿想起镜流的话。如果那个影子议会真的打算重启“永恒之实”计划，那么破坏封印、释放其中的“可能性能量”，就是计划的第一步。
但问题在于：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吞噬平行世界获得的能量，虽然庞大，但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因果反噬、黑暗记忆污染、以及加速魔阴这样的悲剧。理事会的老狐狸们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除非……
他们找到了控制风险的方法。
或者，他们根本就不在乎风险。
彦卿感到一阵寒意。如果理事会的目标不是控制能量，而是别的什么……比如，利用封印破碎的瞬间，完成某种仪式？或者，释放某种被封印的东西？
他需要更多信息。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是个彦卿没想到的人——洛宁。
洛宁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茶壶和两个茶杯。
“打扰了，彦卿骁卫。”洛宁笑容温和，“我听说你受了伤，特意泡了一壶安神茶过来。罗浮特产的‘星雾茶’，对伤势恢复有好处。”
彦卿站起身，保持警惕。“洛宁大人客气了。”
“坐，坐。”景元将托盘放在桌上，自顾自地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彦卿面前，“我们聊聊。”
他在对面坐下，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动作优雅从容。
彦卿没有动那杯茶。
洛宁也不在意，放下茶杯，看向墙上的能量图谱——彦卿还没来得及关闭投影。
“很专业的数据分析。”他称赞道，“看来彦卿骁卫不仅剑术了得，在能量学方面也有造诣。这些紫色光点……你看出什么了？”
试探。
彦卿平静地回答：“外部能量注入的痕迹。有人在有意识地破坏封印。”
“确实。”洛宁点头，“而且从时间线来看，应该是在一个月前开始的。正好是…联盟情报网上记载的，已被侵略的罗浮上的步离人活动频繁的时候。”
他顿了顿：“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我不相信巧合。”彦卿说。
“我也不信。”洛宁笑了，“所以，我们可能想到一块儿去了：有人在利用此次收复罗浮仙舟的机会，在罗浮内部制造混乱，趁机对鳞渊境下手。而这个人，或者这个组织，必须对罗浮的防御体系非常了解，才能避开所有监控。”
他看向彦卿：“你觉得会是谁？”
“洛宁大人觉得呢？”彦卿反问。
“我觉得……”洛宁收敛了笑容，“可能是那些一直对仙舟联盟不满的‘失落者’。你知道的，有些家族在联盟早期的权力斗争中失势，后代一直耿耿于怀。还有些人，认为仙舟的长生之道走错了方向，应该回归更……原始的方式。”
他说的很隐晦，但彦卿听懂了。
“失落者”是仙舟内部的一个隐秘群体，他们大多是古老家族的后裔，掌握着一些被联盟禁止的禁忌知识。其中确实有一些派系，主张彻底放弃现有科技，掌控持明族，回归不朽龙裔时代的修行方式。
如果是他们，确实有动机破坏鳞渊境封印——因为那里面封印的，正是龙裔留下的秘法和力量。
但彦卿不这么认为。
因为“失落者”如果真的想得到龙裔秘法，就不会同时引来步离人和药王秘传。那等于把宝藏拱手让人。
除非……他们本身就是一伙的？
“洛宁大人对这些事很了解。”彦卿说。
“职责所在。”洛宁坦然道，“我是情报主官，自然要关注所有可能威胁罗浮安全的因素。不过话说回来……”
他忽然话锋一转：“彦卿骁卫，你在鳞渊境深处，真的没见到镜流本人吗？”
又回到这个问题了。
彦卿迎着他的目光，缓缓摇头：“没有。我只看到了她留下的剑痕和冰封的殿堂。但从痕迹来看，她应该还在里面。”
“还在里面……”洛宁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她可能在试图修复封印，也可能在……加速它的破碎。”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的罗浮。
“彦卿骁卫，你相信一个堕入魔阴的人，还会记得自己的职责吗？”
“我不知道。”彦卿如实回答，“但我知道，如果封印破碎，所有人都要遭殃。”
彦卿还想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纠结镜流的立场，而是想办法稳住封印。
但，言多必失。
“说的对。”洛宁转身，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所以我已经向黄芪前辈建议，立即组织一支精英小队，进入鳞渊境深处，实地评估封印状态。如果可能，尝试修复。如果不行……至少要知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他看向彦卿：“而我认为，你是最适合带队的人选之一。”
彦卿一怔。
“我？”
“对。”洛宁走回桌边，“你进去过，熟悉路线和环境。你的剑术修为足以应对可能的危险。而且……你对罗浮的忠诚，毋庸置疑。”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当然，前提是你愿意。毕竟这任务很危险，甚至可能有去无回。”
彦卿沉默了片刻。
这明显是个陷阱。让他带队进入鳞渊境，表面上是评估封印，实际上可能有多重目的：测试他的忠诚，试探镜流的反应，甚至……借刀杀人。
但如果拒绝，就等于承认自己有所隐瞒，或者胆怯畏战。而且，他确实需要再次进入鳞渊境——不是为了执行洛宁的命令，而是为了验证一些猜测，寻找一些答案。
“我同意。”彦卿最终说，“不过，慕容晴需要跟我一起。”
洛宁笑了。那笑容里，有一丝彦卿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慕容晴作为女生，还是让她待在这里比较安全。”
彦卿沉默。
洛宁拍拍手：“很好。队伍会在两个时辰后集结。你可以先休息一会儿，养精蓄锐。”
洛宁离开，关上了门。
彦卿确认他的气息已经走远，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他深呼吸，后背早已冷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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