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市城的残骸在清晨的薄雾中沉默着,但一种与昨日截然不同的气息,已经开始在唐军大营乃至整个占领区弥漫。往日里,清晨最先响起的是操练的杀声与兵器碰撞的锐响,而今天,一种有序的喧嚣取而代之。
一面巨大的、绣着金色“唐”字和龙纹的赤色旌旗,在中军大营最高的望楼上升起,迎着东风猎猎作响。
紧接着,一队队衣甲鲜明的骑兵从大营中驰出,分赴各处要道和残破的城垣。他们并非去征战,而是将一张张加盖了皇帝宝玺的黄麻告示,张贴在显眼之处。
更多的士兵则手持铁皮喇叭,用带着各地口音的唐言,向着逐渐聚集过来的、面带惊疑与惶恐的高句丽百姓,大声宣读着告示的内容。
吴战站在辅兵营地边缘,看着不远处一群百姓围在刚贴出的告示前,听着一名唐军校尉用洪亮而尽量放缓的语调宣读:
“……大唐皇帝敕曰:朕奉天承运,吊民伐罪……今安市已平,逆首伏诛……念尔等黔首,本为良善,受胁从乱,实非本心……特颁《安市抚民令》:一,既往不咎,不得妄加杀害、掳掠安市及周边归顺百姓;二,设立安市临时都督府,处置一地军政,安抚民生;三,招募当地丁壮,修复城垣、房舍,每日供给食粮,另计工酬;四,分发农具、种子,助其恢复农耕,所垦之地,三年内赋税减半;五,鳏寡孤独者,由都督府登记造册,酌情赈济……”
校尉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间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石头,投入了死寂的水潭,激荡起层层涟漪。百姓们起初是麻木地听着,但当听到“不得妄加杀害掳掠”、“分发农具种子”、“赋税减半”这些字眼时,一些人的眼神里开始出现了微弱的光彩,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声逐渐响起。
“真的……不杀我们了?”
“还给粮食,让修房子?”
“种地……赋税减半?天唐上国,竟有如此仁政?”
怀疑、期盼、难以置信,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人群中涌动。几个胆大的老者,颤巍巍地走上前,仔细端详着那盖着朱红大印的告示,仿佛要从中辨别真伪。
吴战默默地听着,看着。
他想起昨天在战场上搜刮时,那种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和绝望。与眼前这幅正在试图建立秩序、恢复生机的景象相比,恍如隔世。
皇帝的诏令,像一道强光,骤然刺破了战后血腥的迷雾,试图将一切拉回“治理”的轨道。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枚高句丽玉佩的轮廓隔着衣物清晰可辨。这枚代表着死亡和掠夺的玉佩,与眼前这“抚民令”所宣扬的仁政,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前一刻可以纵兵猛攻,伏尸数万,后一刻却能颁布如此怀柔的政令。这究竟是真正的仁义,还是更高明的征服手段?
他不得其解,但本能地感觉到,风向确实变了。
回到辅兵营地,变化更为具体。
原本杂乱无章、各自为政的帐篷区,正在被要求重新规划,划分出明确的区域:住宿区、仓储区、炊事区甚至还有一处用木栅栏围起来的、简陋的操练场。一些辅兵和被抓来的民夫正在唐军工兵的指挥下,挖掘排水沟渠,平整土地。吆喝声、号子声、锹镐撞击土石的声音,取代了往日里无序的吵嚷。
负责管理这片辅兵营的校尉,一个面色黝黑、嗓门洪亮的中年汉子,正站在一个临时垒起的土台上,大声宣布新的编制和规矩。
“都听好了!从今日起,尔等皆需登记造册,纳入新编!以五十人为一队,设队正一名!往日里散漫无序、偷奸耍滑、私藏战利品不报者,一经发现,严惩不贷!如今陛下仁德,抚慰四方,我等亦需整肃军纪,展现王师气象!”
底下的人群一阵骚动。纳入编制,意味着更严格的管束,但也可能意味着更稳定的补给和……上升的机会?吴战心中一动。
那校尉目光扫过人群,继续喊道:“现需遴选队正!需略通文字,懂得计算,并能服众者!有毛遂自荐者,或举荐他人者,可上前来!”
人群安静了一下,互相观望着。
识字,对于绝大多数底层士兵和辅兵来说,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吴战站在原地,手指微微蜷缩,嘴角挑了一下,自己要不要去,先前可是将新的队伍交给了宋涛和刘超。为此大元帅李积也很是无奈,这家伙还真是受不得半点约束,好在将右虞侯军的两位统帅调了过来,最终只能苦笑的答应。
就在他犹豫之际,旁边一个相熟的老兵,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低声道:“吴小子,你以前不是常帮老范头算账吗?上去试试!当了队正,好歹不用再天天去刨死人堆了!”
校尉的目光似乎也落在了吴战身上,带着一丝审视,眉毛却皱在了一起。吴战深吸一口,迈步走出了人群,对着土台拱了拱手:“小人吴战,愿试队正之职。”
校尉看着吴战:“那个……”
吴战挤了挤眼,这名校尉愣了一下,然后掩饰着尴尬,疑惑的点了点头:“哦?那个……你识字?会算?”
“略通一二。”吴战回答得不卑不亢。
“好!”校尉随手从身旁书记官那里拿过一本空白的名册和一支笔,递给他,“现场登记你原属营队,姓名,籍贯,再简单算一道题:一队五十人,每日需粮一石二斗,若有伤病减员五人,七日所需几何?”
问题并不难,考验的是基本的识字和计算能力,校尉故作淡定,心里想着同为校尉的吴战应该是想给别人做个榜样,这样的话选人也就方便了些,等稍后再询问清楚一切缘由。
吴战接过笔,故意握笔的姿势如握刀娴熟,但还算工整地写下了自己的信息,然后略一沉吟,便在名册空白处列出了算式和结果。
校尉看了看他写的字和计算结果,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字虽不佳,却也算清晰,数也算得对。吴战,即日起,你便是丙字营第七队队正!管辖你原属及新拨付的四十九名辅兵!名册在此,即刻点验你的人,熟悉职责!首要任务,便是配合工兵,完成营区东北角的排水渠挖掘!”
“遵令!”吴战接过那本象征着微小权力和责任的名册,现在他从一个在尸山血海中觅食的“孤狼”,重新变成了一个需要管理五十人的队正,故意眼神之中有些恍惚,但更多的,是一种脱离纯粹杀戮与掠夺生涯的、隐隐的期待。
那名校尉不着痕迹的向吴战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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