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驱散了最浓重的黑暗时,吴战已经结束了最后一次搜寻。收获谈不上丰硕,但几块散碎银子和一把还算锋利的短刀,让他觉得这一夜的辛苦没有白费。
最重要的是,他活了下来,没有死在冷箭、黑刀或是疫病之下。
整理了一下,吴战背着明显鼓胀了一些的布袋,踩着清晨的露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唐军大营外围的区域。那里是辅兵、民夫和一些像他这样身份模糊的“随军人员”聚集的地方,也是各种地下交易和市场活跃的场所。
越是靠近大营,人气越旺。空气中依然有血腥和腐败的气味,但更多地被炊烟、马粪和汗臭的味道所覆盖。一队队士兵精神抖擞地开出营寨,进行日常的操练或者巡逻,与吴战这样满脸疲惫、浑身脏污的“搜刮者”形成鲜明对比。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大家仿佛生活在两个平行的世界里。
吴战轻车熟路地绕过几个营区,来到一处靠近小溪的空地。这里已经自发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有人用刚搜刮来的铜钱买酒,有人用一副好鞍鞯换一双新靴子,还有人低声交谈着,交换着各自听来的小道消息。嘈杂,混乱,却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烟火气。
他径直走向一个冒着热气的大锅旁。
锅边蹲着一个围着油腻皮裙的老兵,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正拿着一把大木勺在锅里搅动着。锅里翻滚着看不清内容的糊状物,但散发出的热量和咸香,对饥肠辘辘的人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是火头军的老范,也是吴战的一个“老主顾”,只不过也是不知道吴战的真实身份。
“老范,早。”吴战打了个招呼,声音有些沙哑。
老范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吴战一眼,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是吴小子啊,看你这德行,昨晚又没少捞吧?没让高句丽的冤魂抓了替身?”
吴战没理会他的调侃,直接将肩上的布袋卸下来,从里面掏出几样东西:那副从年轻唐军尸体上剥下的皮甲,几块搜到的碎银,还有那柄新找到的短刀。“老规矩,换点实在的。”
老范放下勺子,接过东西,掂量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皮甲的成色和短刀的刃口,点了点头:“皮甲磨损有点重,不过还能用。银子成色还行。短刀嘛……凑合。”他抬起头,看着吴战,“想换什么?糊糊管饱,再加两个硬面饼子?”
吴战摇了摇头,从贴身处摸出那几块从军官尸体上找到的碎金子,递了过去:“加上这些,换一顿像样的饭,要有肉,有热汤,再打一壶好一点的酒。剩下的,存在你这里,记账。”
吴战很是随意,完全就把自己当做普通兵卒。
老范看到金子,眼睛微微一亮,接过仔细看了看,又用牙齿咬了咬,脸上露出了真正的笑容:“嘿!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了!成,没问题!”
他转身从身后一个上了锁的小箱子里端出一大碗还冒着热气的粟米饭,上面盖着几片油光闪闪、肥瘦相间的腌肉,又舀了一大勺浓稠的肉汤浇在上面。接着,又从旁边拿过一个皮酒囊,递给吴战。
“尝尝,这可是从安市城里那几个大户地窖里起出来的好货,比咱们军中的酸酿强多了!”
吴战接过碗和酒囊,也顾不上烫,蹲在锅边就狼吞虎咽起来。热乎乎的饭菜下肚,驱散了彻夜的寒气和疲惫,酒精带来一丝暖意,让他有些僵硬的四肢慢慢舒展开来。这是几天来,他吃得最像样的一顿饭。
周围熙熙攘攘,人们谈论着各自的收获,吹嘘着昨天的战斗经历,大多经过艺术加工,或者抱怨着上官的严苛。吴战默默地吃着,耳朵却捕捉着各种信息。
“……听说了吗?陛下下了诏令,要安抚安市城的百姓,不准咱们再随意抢掠了。”
“真的假的?那咱们不是白打了?”
“你懂个屁!这叫收买人心!光靠杀能解决问题?以后这地方就是咱们大唐的了!”
“也是……唉,就是可惜了,安市城里肯定还有不少好东西……”
“好东西?能比命重要?我听说啊,马上就要整编,抽调人手去修城、屯田了。仗,怕是要换个打法了。”
“屯田?老子当兵是为了打仗立功,可不是来种地的!”
“由得你选?陛下的意思,谁敢违背?再说了,稳扎稳打,未必不是好事……”
吴战慢慢地嚼着肉,听着这些议论。李世民要改变策略了?从疾风暴雨般的攻城掠地,转向稳扎稳打的经营安抚?这对他这样的底层士兵意味着什么?是更多的工程建设任务,更严格的纪律约束,还是……新的机会?
他想起昨天找到的那枚玉佩,想起那些被押送的战俘,想起那位喃喃念着故乡童谣死去的高句丽老将军。战争,似乎并不仅仅是你死我活的拼杀。征服之后,如何治理,如何让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真正成为“大唐”的一部分,或许是比攻克一座城池更复杂、更漫长的事情。
老范一边搅动着锅里的糊糊,一边看着若有所思的吴战,压低声音道:“吴小子,看在你这次出手大方的份上,给你透个风。上面确实要有大动作了。整顿营垒,招募本地人干活,兴许还要分田。你小子脑子活络,认得几个字,说不定有机会往上挪一挪。总比天天在死人堆里刨食强。”
吴战抬起头,看了老范一眼,将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端起碗将肉汤一饮而尽。然后,他拧开酒囊,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带来一种灼热的真实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空碗递还给老范,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阳光已经彻底跃出了地平线,将整个营地染上了一层金色。远处的安市城残破的轮廓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如同一个巨大的伤疤。
新的的一天开始了。
帝王的意志在高层运转,即将改变战争的形态。而对他来说,生存依旧是第一位的,只是生存的方式,或许即将发生变化。他将酒囊塞进怀里,背起重新变得空瘪的布袋,看了一眼远处飘扬的唐字大旗,迈开脚步,融入了营区开始新一天忙碌的人群中。
那枚高句丽玉佩,依旧静静地贴在他的胸口,冰凉,而神秘。它像一个引子,将他从单纯的生存挣扎,隐隐拖向了一个更宏大、也更复杂的旋涡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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