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殿废墟，万星祭坛附近，一处相对完整的偏殿残垣内。沐宁、苏婉清、叶轻眉等人跌坐在地，面色苍白，气息萎靡，身上皆带着与“幽蚀”爪牙激战留下的伤痕与污秽。获救的十余名祭品大多昏迷不醒，仅有少数几人强撑着盘膝调息。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与劫后余生的沉重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殿中空地上，那几片染血的、属于沈孤寒的衣角碎片。碎片上，干涸的血迹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色泽，隐隐还残留着一丝微弱到几乎感知不到的、属于沈孤寒的独特气息——那是混沌与星辰交融后的余韵。
“孤寒……孤寒他真的……”苏婉清声音哽咽，泪水无声滑落，她试图以净魂之力感知那碎片，却只触碰到一片虚无与令人心碎的冰凉。最后时刻，沈孤寒舍身断后，引爆自身与“心钥”，硬撼大祭司意志化身，为他们争取到逃出生天的瞬间，那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每个幸存者心头。
沐宁紧握着流云剑，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手背青筋毕露。她没有流泪，只是那双清冽的眼眸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悲痛与冰冷的杀意。她缓缓起身，走到那几片碎片前，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将其拾起，用一方素白丝帕包裹，珍而重之地贴身收起。
“他不会死。”沐宁的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仿佛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宣告，“他是混沌道基，是云梦血脉最后的希望，他母亲当年能逃脱大祭司追杀，将我们姐弟送出，他……也绝不会如此轻易陨落。”话虽如此，那最后引爆的毁灭波动，那通道闭合前看到的恐怖景象，却如同梦魇般缠绕着她。
叶轻眉默默走到沐宁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她想起了刚刚相认不久、给了她血脉亲情与使命感的弟弟，心中痛楚难当。
守陵人姜垣剧烈咳嗽几声，吐出一口带着黑气的淤血，苍老的脸上满是疲惫与沉痛。他望着那残留的碎片，叹息道：“沈小友天纵之资，心性坚毅，更身负古国希望……此番舍身，保全我等，重创那魔头意志，延缓其侵蚀圣源火种之进程，功莫大焉。只是……”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言中的悲怆，谁都听得明白。
那名点苍弟子与其他尚有意识的获救者，亦是面露哀戚与感激。若非沈孤寒，他们早已成为祭坛上的一缕亡魂。
“姜老，”苏婉清拭去眼泪，强打精神，声音依旧带着颤音，却多了一份执着，“您学识渊博，知晓古国秘辛。那大祭司……究竟是何等存在？‘幽蚀’之力，当真无法抗衡吗？孤寒他……他最后那引爆自身的一击，似乎触动了大祭司的某种本源，我隐约感觉到……那魔头的愤怒中，夹杂着一丝惊惧？这会不会是……一线生机？”
苏婉清的话，让悲痛中的众人精神微微一振。的确，最后时刻，大祭司意志化身的反应有些异常。那不仅仅是计划被打断的愤怒，更像是一种……被触及根本的震动？
姜垣闻言，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思索的光芒。他盘膝坐下，取出一枚古朴的龟甲与几片磨损严重的玉简，开始缓缓推演、回忆。其余人不敢打扰，静静等待。
良久，姜垣才睁开双眼，眼中神色复杂无比，有恍然，有更深沉的恐惧，也有一丝难以置信。
“诸位，”姜垣声音低沉，缓缓开口，“老朽结合星隐子前辈遗留的信息、守陵一脉代代口传的禁忌秘闻，以及沈小友最后引发的那丝奇异波动……或许，我们一直弄错了一件事。”
“弄错了什么？”沐宁立刻追问。
“我们一直以为，‘幽蚀’是古国‘化星为神’计划失败后，意外诞生的、拥有集体意志的污染力量集合体。大祭司，是第一个也是最强大的堕落者，是‘幽蚀’在世间最高的代行者。”姜垣一字一句道，“但或许……真相恰恰相反。”
“相反？”叶轻眉不解。
“或许，‘幽蚀’从一开始，就不是‘意外’。”姜垣眼中闪过惊悸，“它，很可能就是初代大祭司——那位古国史上最惊才绝艳、却也最野心勃勃的司天监正，‘寂灭星主’幽无涯，为自己准备的……‘新躯体’或者说，‘升格之路’！”
石破天惊！
“什么？！”众人皆惊，就连沐宁都瞳孔骤缩。
“幽无涯……”沐宁喃喃重复这个名字，似乎在血脉传承的模糊记忆深处，触及到一丝极古老、极威严、也极冰冷的气息。
“没错，幽无涯。”姜垣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古籍残卷与守陵秘传中，对此人记载极少，且多含糊其辞，只言其天纵奇才，执掌司天监千年，推演天机，功参造化，却在古国最为鼎盛时神秘消失。如今看来，他的消失，恐怕正是暗中主导‘化星为神’计划之始！”
“他发现了某种源自混沌深处的、关于‘吞噬’与‘永恒’的禁忌知识，并为之疯狂。他认为古国现有的星辰之道、信仰之路有其极限，无法真正超脱纪元轮回。于是，他以毕生修为与智慧为引，以古国积累的浩瀚星辰本源与众生信仰为材，更窃取了一丝天地间最本源的混沌气机，意图‘创造’一尊完美的、能够不断吞噬进化、与道同存的‘混沌星神’，而后……夺舍它，成为真正不朽的存在！”
“然而，‘创造生命’，尤其是‘创造神只’，本就涉及至高禁忌，更遑论他融入的混沌气机与‘吞噬’法则充满了不可控的变量。计划进行到关键时刻，那孕育中的‘混沌星神’雏形发生了不可逆转的畸变，诞生了最初、也是最本源的‘幽蚀’意识！这意识，既包含了幽无涯对‘吞噬’与‘永恒’的极端执念，也融合了混沌的混乱无序、星辰本源的悲鸣、以及众生信仰被扭曲的怨念，成了一个连幽无涯自己都难以完全掌控的怪物！”
“但幽无涯并未放弃！他凭借其通天修为与对计划的深刻了解，反而尝试‘驾驭’这畸变的力量！他主动让自身的一部分意识与‘幽蚀’融合，成为其核心，试图从内部引导、控制这恐怖的存在，将其作为自己迈向更高层次的‘阶梯’与‘武器’！这，便是初代堕落大祭司的由来！他，既是‘幽蚀’的一部分核心意志，也保留着部分幽无涯的智慧与记忆！”
“古国的覆灭，表面上是‘幽蚀’污染爆发，实则是幽无涯为了完成最终的‘融合’与‘升格’，有意引导甚至催化的一场规模空前的‘血祭’！他要以整个古国的生机、传承、乃至覆灭时产生的无穷怨念与破碎法则，来喂养、补全‘幽蚀’，同时彻底磨灭自己属于‘人’的部分情感与羁绊，成为纯粹的、永恒的存在！”
“母亲……当年对抗的，就是这样一位存在？”沐宁声音发颤，她无法想象，母亲云梦璃当年面对的，是何等绝望而恐怖的敌人。
“圣女殿下天资聪颖，应是察觉了部分真相，但恐怕也未能洞悉全部。”姜垣悲叹，“她带领忠诚之士奋起反抗，破坏核心祭坛，截留部分纯净本源，已是竭尽全力，延缓了幽无涯的进程。而幽无涯……或者说大祭司，在古国覆灭后，一方面继续侵蚀、消化古国遗泽，另一方面，也因当年圣女的反击而受创不轻，加之与‘幽蚀’的完全融合似乎也出了某些问题，导致其不得不陷入漫长的沉眠与蛰伏，只能通过发展爪牙、渗透外界来缓慢恢复，并寻找彻底补全、苏醒的契机。”
“所以，他如此渴望孤寒的混沌道基与云梦血脉？”苏婉清恍然，“混沌道基，能助他稳定或补全‘幽蚀’中那不可控的混沌部分？云梦血脉，是开启并净化那被封印的纯净火种、助其完成最后一步‘吞噬’与‘蜕变’的关键钥匙？”
“正是如此！”姜垣点头，“沈小友的出现，对他而言，既是最大的威胁——因其混沌道基与圣女血脉可能真正净化‘幽蚀’，毁其根基；也是万载难逢的机遇——若能夺取沈小友的一切，他或许便能彻底解决融合隐患，一举功成，成为那真正超脱的、恐怖的‘混沌星神’或者说……‘蚀灭之主’！”
“最后时刻，孤寒引爆自身，那力量中不仅包含混沌与星辰，更融入了刚刚炼化的一丝‘幽蚀’本源吞噬特性。”苏婉清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这直接触动了大祭司幽无涯最核心、也最敏感的那部分融合本源，所以他才会有那丝惊惧！这证明，孤寒的路是对的！混沌道基，配合古国遗泽，真的能克制甚至……反噬他！”
“可是……孤寒他……”叶轻眉看向那包裹着碎片的丝帕，泪水终于落下。
就在这时，那被沐宁贴身收起的、包裹着染血碎片的丝帕，毫无征兆地微微一动！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灰蒙蒙星辉，自碎片中渗透出来，如同黑夜中初生的萤火，虽渺小，却顽强地闪烁着！
“这是……”沐宁猛地将丝帕取出，众人屏息凝神看去。
只见那点星辉缓缓扩散，逐渐勾勒出一个极其模糊、仅有三寸高低、近乎透明的人形虚影！虚影的轮廓，与沈孤寒一般无二！只是虚影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到近乎于无，仿佛下一刻就会随风消散。
“神魂烙印？！不……更像是……真灵不灭，混沌重生之象？！”姜垣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沈小友没有彻底陨落！他在最后关头，以混沌道基包容了一丝真灵本源，借由那引爆之力与‘心钥’残存的联系，遁入了一种类似‘归墟寂灭’又似‘混沌孕生’的奇异状态！这虚影，是他真灵与道基印记的显化！他在……涅盘！”
苏婉清立刻上前，毫不犹豫地将所剩无几的净魂本源，轻柔地渡向那虚影。净魂之力如同甘泉，滋养着那微弱的光影，让其稍稍凝实了一分。
沐宁也立刻将自身精纯的剑元与云梦血脉气息缓缓注入。叶轻眉、守陵人、点苍弟子，纷纷将温和的力量传递而来。
那虚影在众人力量的滋养下，并未立刻壮大，却似乎稳定了下来，不再有消散的迹象。更令人惊奇的是，虚影内部，隐约可见极其细微的混沌气流与星辉在缓缓流转、交融，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深层次的蜕变与重构。
“他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且能量充沛的地方，完成这次涅盘重生。”苏婉清轻声道，眼中重新焕发出神采。
“万星祭坛！”沐宁立刻道，“那里是星穹殿核心，星辰之力最为浓郁精纯，且有古国禁制残留，相对安全。”
众人一致同意。他们强撑着伤体，带上昏迷的祭品，护卫着那承载着沈孤寒真灵印记的光影虚影，朝着万星祭坛的方向小心行去。
途中，姜垣继续低声讲述：“如今看来，那‘幽影阁’，乃至北域近来诸多风波，恐怕都是幽无涯麾下爪牙，根据其沉睡中散逸的意志或既定计划，在外界活动的触手。他们的目的，一方面是寻找古国遗脉与遗藏，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在为幽无涯的彻底苏醒与‘升格’，搜集必要的‘资粮’与制造合适的‘环境’。”
“点苍、烈焰、幽冥殿同时后院起火，绝非巧合。”沐宁冷冷道，“定是这些爪牙，甚至可能就有潜伏在三派高层的堕落者，在统一调度，清除可能干扰他们计划的力量，或者……是在进行某种更大的阴谋。”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遗藏，将此事告知外界，尤其是三大派幸存的高层，让他们警惕内部，联合力量。”叶轻眉道。
“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确保孤寒安全涅盘，并尽量恢复实力。”苏婉清看着掌心那微弱却顽强的光影，语气坚定。
幕后黑手，终于显露出其狰狞而古老的轮廓——竟是古国初代大祭司，为求永恒不择手段，不惜献祭整个古国，将自己与畸变怪物融合的疯狂存在，幽无涯！
前路更加艰险，敌人更加恐怖。但希望的火种，已然在沈孤寒那涅盘的光影中，悄然重燃。一场跨越万古、关乎生死存亡与道统延续的最终对决，已然拉开了序幕。
---
（本章完）
喜欢剑尽人间请大家收藏：(m.suimengsw.com)剑尽人间随梦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