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日游神与夜游神离去已经过去两个时辰。桌上的茶早已凉透,却没人有心思去换。苏念坐在八仙桌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黑色骨片,触感冰凉刺骨,仿佛握着一块寒冰。
窗外天色从昏黄转为深蓝,最后沉入墨黑。城市灯火渐次亮起,远处传来隐约的车流声,一切都与往常无异。但济世堂内的三人一猫都知道,在这看似平静的夜幕下,阴阳两界的某些齿轮,已经开始疯狂转动。
“十二个时辰……”墨小雨低声重复着这个期限,声音发颤,“浩然他……真的能在下面躲十二个时辰吗?”
没人回答。
林晚轻轻握住苏念的手,感觉到他的手心一片冰凉。她低声说:“浩然他……很聪明,也很能打。而且钟馗元帅的名头,应该能护住他一时。”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不太信。
聪明?能打?在地府那种地方,面对的是整个阴司体系的追捕,是十大阴帅、鬼王、甚至可能惊动判官阎罗的存在。个人的勇武和智谋,在绝对的力量和体制面前,能有多大用处?
钟馗的名头或许能让人不敢轻易下杀手,但“活捉”有时候比“格杀”更可怕——那意味着无穷无尽的围捕、陷阱、消耗,直到猎物精疲力尽,束手就擒。
苏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等雨薇姐的消息,等浩然自己想办法传递信息,或者……”
或者等十二个时辰后,阴司的追捕令彻底生效,那时一切就都晚了。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问:“小雨,墨门大典的请柬,最晚什么时候要确认出席?”
墨小雨愣了一下,连忙从随身的布包里翻出一份古朴的请柬,展开看了看:“上面说……最迟在出发前三天确认。我们原本计划七天后动身,所以还有四天时间。”
四天。
十二个时辰后,如果浩然还没消息,他们就要在“继续等待寻找”和“按计划前往蜀中”之间做出选择。
“先按原计划准备。”苏念沉声道,“无论如何,墨门大典我们必须去。那可能是解开黑袍人、黑旗、长生组织这些谜团的关键,也可能……是找到帮浩然的方法的线索。”
他顿了顿,看向林晚和墨小雨:“这十二个时辰里,我们要做几件事。第一,尽量收集关于阴司、走阴、生魂滞留地府的所有资料——无论是典籍、传说,还是特事局的档案。”
“第二,准备一些可能用得上的东西。符箓、丹药、法器……尤其是能隐藏气息、伪装阴魂的物品。”
“第三,”苏念的眼神变得锐利,“我们要弄清楚,刘雯的魂魄到底在哪里。如果她还在地府,在哪个司衙,处于什么状态。这可能是浩然行动的线索,也可能是我们谈判的筹码。”
墨小雨重重点头:“我家有些古籍,我马上联系家里,让族老帮忙查!”
林晚也欲言又止……虽然对阴司之事不甚了解,但她或许能感应到一些特殊的气息波动。
布欧“喵”了一声,跳到窗台上,湛蓝色的猫瞳望向西南方向——那是蜀中的方位,也是地府酆都城大致的方向。它静静地蹲坐着,如同一尊白玉雕像,散发着第八境妖王特有的、内敛而强大的气息。
它在警戒,也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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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忘川河畔。
钟浩然藏身在一片血色曼珠沙华的深处。花朵高及人腰,密密麻麻,形成天然的屏障。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花香,那香气甜腻中带着一丝腐坏的味道,闻久了让人头晕目眩。
他在这里已经躲了三个时辰。
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体内魔性力量对阴气的吸收,让他的状态稍微稳定了一些。大概恢复到了相当于第二境修士的水平——在地府,这点力量微不足道,但至少能让他勉强行动。
三个时辰里,他目睹了七拨阴兵从附近经过。
有的是牛头马面带队,有的是无常押送亡魂的队伍,还有一队全身笼罩在黑甲中的精锐阴兵,气息森严,经过时连曼珠沙华的花瓣都为之低伏。
他们在搜捕。
而且搜捕的力度,在不断加强。
最初只是例行盘查,后来开始分队拉网式搜索,现在甚至出动了黑甲阴兵——那是判官司直辖的“幽冥卫”,平时只负责要犯追捕和重大案件侦办。
“看来城隍的事,已经引起地府高层重视了。”钟浩然趴在花丛中,屏住呼吸,看着一队黑甲阴兵从二十米外走过。
他们的脚步声整齐划一,铠甲摩擦发出冰冷的“咔嗒”声。为首的是一个面容枯槁、眼窝深陷的老者,穿着判官袍,手中捧着一本泛着幽光的簿子。
老者忽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曼珠沙华花海。
钟浩然心中一紧,将气息收敛到极致,连心跳都几乎停止。
老者看了片刻,枯瘦的手指在簿子上划动,幽光闪烁。几秒后,他摇了摇头,沙哑开口:“此处无生魂气息,去下一区。”
队伍继续前进。
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灰雾中,钟浩然才敢缓缓呼出一口气,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那老者手中的簿子……难道是“生死簿”的副册?能追踪生魂气息?
如果真是这样,他的躲藏时间恐怕不多了。
必须尽快行动。
钟浩然从花丛中钻出,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忘川河下游走去——根据他之前偷听到的亡魂交谈,下游某个区域,有一个“新魂临时安置点”,所有刚进入地府的亡魂,都会在那里停留三日,接受初步审查和登记。
刘雯如果已经进入地府,很可能就在那里。
他沿着河岸疾行,尽量避开主干道,专挑偏僻小路。忘川河的河水是浑浊的暗黄色,河面上漂浮着无数苍白的、肿胀的手臂,那些手臂在水中缓缓摆动,如同诡异的水草。偶尔有手臂突然伸出水面,抓向岸边的亡魂,将猝不及防者拖入河中,只留下一串无声的气泡。
钟浩然小心地避开那些手臂,同时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建筑群。
那是一片低矮的、类似临时板房的灰色建筑,排列得整整齐齐,一眼望不到头。建筑群外围有栅栏,入口处有阴兵把守,栅栏内密密麻麻都是亡魂,有的呆坐,有的徘徊,有的在哭泣——虽然听不到声音,但从那颤抖的肩膀和捂脸的动作能看出来。
“就是这里……”钟浩然眼睛一亮。
但他没有贸然靠近。
入口处的阴兵数量比之前看到的任何关口都多,而且栅栏上隐隐有符文闪烁,显然是某种警戒或禁锢阵法。硬闯不现实,伪装混进去也不容易——那些亡魂手腕上都系着一条发光的细绳,应该是某种标识。
钟浩然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建筑群后方,靠近忘川河的一侧,栅栏有个破损处。破损不大,但足够一个人侧身通过。而且那里没有阴兵看守,可能是因为靠近河边,危险系数高。
机会。
他绕到建筑群后方,沿着河岸小心接近那个破损处。忘川河在这里拐了个弯,水流湍急,河面上的手臂格外密集,几乎形成了一片“手臂森林”。
钟浩然屏住呼吸,侧身从破损处挤了进去。
就在他半个身子进入栅栏内的瞬间——
“哗啦!”
忘川河中,一条格外粗壮、布满尸斑的手臂猛地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他的脚踝!
冰冷、滑腻、带着死亡气息的触感传来。
钟浩然心中警铃大作,但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拼命挣扎。那手臂的力量大得惊人,拖着他往河里拽!
危急关头,钟浩然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他体内魔性力量骤然爆发,右腿猛地一震!混沌色的能量顺着脚踝传递到那条手臂上。
“嗤——”
手臂像是被烙铁烫到,剧烈颤抖,松开了些许。
钟浩然趁机全力一蹬,挣脱束缚,整个人滚进栅栏内,重重摔在地上。他立刻翻身爬起,躲到一栋灰色板房的阴影里,心脏狂跳。
回头看去,那条手臂缩回河中,水面泛起涟漪,很快恢复平静。
好险。
钟浩然检查了一下脚踝,皮肤上留下了五道青黑色的指印,隐隐作痛,但没伤到骨头。魔性力量对阴物的克制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他定了定神,开始观察这片区域。
亡魂很多,估计有上千。大多数神情麻木,少数在低声交谈——在这里,亡魂之间似乎可以交流。
“听说今天又送来一批新的……”
“唉,我都在这儿待了两天了,什么时候才能去望乡台啊?”
“急什么,三日审查期过了才能走。要是生前有业债的,还得先去判官司受审呢。”
“你们听说了吗?好像有个阳间的人闯进来了,上面正在抓呢……”
“真的假的?活人进地府?不要命了?”
“据说还是钟馗元帅的后人……”
“嘶——那岂不是要出大事?”
钟浩然竖起耳朵,捕捉着零碎的信息。
钟馗后人……这消息传得真快。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穿着阳间的衣物,虽然沾满血污,但与亡魂们统一的灰色素衣截然不同。这样太显眼了。
钟浩然目光扫过,看到一个板房门口晾着几件衣物,应该是刚洗好的亡魂衣物。他趁没人注意,迅速摸过去,顺走一件灰色长衫,躲到角落换上。
又抓了一把地上的灰土,抹在脸上和手上,掩盖肤色。
现在看起来,像个稍微干净点的亡魂了。
他混入亡魂群中,开始寻找。
一个个面孔看过去。
年轻的,年老的,男的,女的……都不是刘雯。
他不敢大声呼喊,只能一个一个板房地找。有些板房能进去,里面是通铺,躺着几十个亡魂;有些板房门锁着,可能是特殊安置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两个时辰后,钟浩然几乎找遍了三分之二的区域,仍然一无所获。
心中的希望,一点点下沉。
难道雯雯不在这里?还是……她已经过了审查期,被送去别处了?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忽然听到两个女性亡魂的对话:
“今天上午送来的那个小姑娘,真可怜,哭了一整天了。”
“是啊,听说才二十出头,是意外死的。家里人还不知道呢。”
“她叫什么来着?好像姓刘……”
钟浩然浑身一震,猛地冲过去,抓住那个说话亡魂的肩膀:“你说的小姑娘,在哪里?!”
那亡魂被吓了一跳,看清钟浩然焦急的脸,下意识指了指最里面的一栋板房:“就……就在那边,甲字七号房。不过现在可能被带走了,刚才我看到有阴兵过去……”
钟浩然松开她,拔腿就往甲字七号房冲去。
甲字七号房门口,果然站着两个阴兵。房门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女鬼蹲在墙角,但不是刘雯。
钟浩然的心沉到了谷底。
“喂,你!”一个阴兵注意到他,皱眉喝道,“干什么的?这里不能随便靠近!”
钟浩然强压住情绪,低头道:“官爷,我……我来找我妹妹,她叫刘雯,今天刚来的,请问她……”
“刘雯?”阴兵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本名册翻了翻,“哦,那个小姑娘啊。半个时辰前被带走了。”
“带走了?去哪了?”钟浩然急声问。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阴兵警惕地看着他,“你是她什么人?”
“我……我是她哥哥。”钟浩然编了个理由,“我想知道她去哪了,好放心。”
阴兵又打量了他几眼,可能看他确实焦急,语气稍微缓和:“她被判官司的人带走了。好像是生前牵扯到什么案子,要单独审查。”
判官司!
钟浩然脑袋“嗡”的一声。
亡魂被直接带到判官司,只有几种可能:要么生前有大功德,要么有大罪业,要么……牵扯到某些特殊事件。
刘雯一个普通女孩,哪来的功德罪业?
只有一种可能——她的死,牵扯到鬼仙厉千戮,牵扯到灵异事件,所以被阴司列为“特殊案例”!
“判官司……在哪个方向?”钟浩然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问这个干嘛?判官司是你想去就能去的?”阴兵不耐烦地挥手,“赶紧走,别在这儿碍事!”
钟浩然咬了咬牙,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他听到另一个阴兵小声说:“那小姑娘也真是倒霉,听说阳间有人为她闯地府,结果惊动了上面,这才被提前提走审查……”
果然。
是他的行动,连累了雯雯。
钟浩然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必须去判官司。
无论如何,要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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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城,判官司大殿。
这是一座宏伟到令人窒息的黑色宫殿。殿高百丈,通体由一种名为“幽冥玄铁”的材质铸造,表面流淌着暗沉的光泽。殿门前立着两尊巨大的雕像,一为狰狞鬼首,一为慈悲菩萨,象征着审判的两面性。
殿内,判官崔珏端坐在巨大的书案后。
他身穿紫红色判官袍,头戴乌纱,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垂胸,手持判官笔,面前摊开的是真正的《生死簿》——不是副本,而是执掌阴阳生死、记录万物命运的本体。
书案下方,站着日游神、夜游神,以及刚刚赶来的牛头、马面两位阴帅。四人面色凝重,垂首肃立。
崔珏缓缓抬头,目光扫过四人,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威压:“十二个时辰,已过去六个时辰。人,还没找到?”
日游神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禀崔判,那钟浩然极为狡猾,且似乎对幽冥之气有特殊亲和,能隐藏生魂气息。我们已出动幽冥卫,搜遍了忘川河畔、黄泉路沿线、乃至三生石附近,仍未发现其踪迹。”
“特殊亲和?”崔珏微微挑眉,“详细说说。”
夜游神补充道:“据城隍急报,此人修炼的功法疑似道魔双修,其中魔性能量能侵蚀神躯,吸收阴气。在地府环境中,他反而有恢复之能。”
崔珏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提起判官笔,在《生死簿》上轻轻一点。书页无风自动,快速翻动,最终停在一页。
那一页上,赫然是钟浩然的名字、生辰、籍贯等信息。但奇怪的是,关于他的“命数”、“寿元”、“死因”等栏目,都是一片模糊,仿佛被某种力量遮蔽了。
更诡异的是,在“备注”一栏,有几个若隐若现的小字:
道魔归元,阴阳乱序。
崔珏盯着这几个字,沉默良久。
“道魔归元……”他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崔判,此人有何特殊?”日游神小心问道。
崔珏没有回答,而是问:“他闯入地府,所为何人?”
“据查,是为一个名叫刘雯的凡人女子。此女半月前死于S市,死因涉及鬼仙厉千戮,属灵异事件受害者。”牛头瓮声回答。
崔珏再次翻动《生死簿》,找到刘雯那一页。
这一页倒是清晰:寿元二十三,死于非命,魂魄已入地府,目前……
他的目光停留在“目前状态”一栏,瞳孔微微一缩。
“此女魂魄,现在何处?”崔珏问。
“半个时辰前,已从新魂安置点提至判官司偏殿,单独拘押。”马面回答,“按流程,涉及灵异事件的亡魂,需由判官亲自审查,查明死因及是否有沾染邪祟。”
崔珏点了点头,合上《生死簿》。
“传本判命令。”他的声音陡然严肃,“第一,加派人手,继续搜捕钟浩然。但记住,要活捉,不可伤其性命。”
“第二,刘雯的审查,由本判亲自进行。立刻将她带至后殿静室。”
“第三,”崔珏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将此间情况,密报钟馗元帅。记住,是密报,不要经手他人。”
四阴帅对视一眼,齐齐躬身:“遵命!”
就在他们准备退下时,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鬼吏连滚爬进大殿,脸色惨白,声音发颤:“报——报崔判!阎、阎罗殿传来旨意!”
崔珏眉头一皱:“讲。”
鬼吏跪伏在地,颤抖着捧出一卷散发着恐怖威压的黑色卷轴:
“兹有阳间修士钟浩然,袭击正神,强开鬼门,擅闯地府,扰乱阴阳,罪无可赦。今特颁‘万鬼追魂令’,命地府上下,全力缉拿。凡擒获此獠者,赏万年香火;凡包庇隐匿者,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此令,即时生效!”
落款处,是一个鲜红如血的印玺——阎罗王印!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日游神等四阴帅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万鬼追魂令……这是地府最高级别的通缉令!上一次发布,还是三百年前,一个魔头大闹阴司的时候!
这意味着,整个地府的所有力量——鬼差、阴兵、阴帅、乃至那些隐居的古老存在——都会行动起来,不惜一切代价,抓捕钟浩然!
而且令中明确说了“罪无可赦”,虽然没提格杀勿论,但也没说要活捉!
崔判官之前“活捉”的命令,在这阎罗王亲颁的追魂令面前,还管用吗?
崔珏缓缓起身,接过那卷黑色卷轴。他盯着上面的阎罗王印,许久,轻叹一声:
“通知下去,判官司……全力配合追捕。”
“但是,”他看向四阴帅,眼神深邃,“若有机会,尽量活捉。若无法活捉……也要留他一缕残魂。”
“这是本判,最后的底线。”
四阴帅沉默片刻,齐齐躬身:
“是。”
---
阳间,济世堂。
天色微亮,东方泛起鱼肚白。
十二个时辰,已经过去十个时辰。
苏念坐在堂中,一夜未眠。他面前的桌上,摊开着十几本古籍和凌璐派人送来的特事局档案。墨小雨趴在一旁睡着了,眼角还带着泪痕。林晚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但眉头紧锁,显然也没睡踏实。
布欧依旧蹲在窗台上,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叮——”
苏念面前一道黄符飘来,无风自燃在空中凝聚成字。
他立刻抓起,是唐雨薇发来的信息,只有两个字:
“令下。”
苏念的心,猛地一沉。
万鬼追魂令……下了。
他握紧手机,指节发白。
便在这时,桌上那枚黑色骨片,忽然“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缝。
苏念瞳孔骤缩。
日游神说过,这骨片只能用一次,捏碎后他会有所感应。
但现在,骨片自己裂了。
这意味着什么?
是浩然遇到了危险,不得已捏碎了它?还是……阴司的人找到了他,骨片被毁?
苏念不敢想。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惊醒了林晚和墨小雨。
“苏念,怎么了?”墨小雨揉着眼睛问。
苏念拿起裂开的骨片,声音干涩:“骨片……裂了。”
林晚瞬间清醒,脸色发白。
布欧也从窗台跳下,走到苏念脚边,抬头“喵”了一声,声音低沉。
便在这时,堂内的空气忽然一阵波动。
一道虚幻的、几乎透明的身影,缓缓浮现。
是唐雨薇。
但此刻的她,魂体淡得几乎看不见,气息微弱,显然受了重创。
“唐姑娘!”苏念急忙上前。
唐雨薇虚弱地摆摆手,声音缥缈:“听我说……时间不多了……”
“万鬼追魂令已经下达,整个地府都在搜捕钟浩然……我试图打探消息,被幽冥卫发现,受了重伤……”
“浩然他……最后出现在判官司附近……但追兵太多,他逃进了‘无间裂隙’……”
“那是什么地方?”苏念急问。
唐雨薇的魂体开始消散,她努力维持形体,断断续续地说:
“无间裂隙……是地府与混沌的交界……进去的,从没有出来过……”
“崔判官暗中派人去寻了……但阎罗王震怒……下令封死了裂隙入口……”
“现在……阴阳两界……都彻底……没有了他的消息……”
话音未落,她的魂体彻底消散,只留下一缕青烟,缓缓飘散。
济世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苏念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那枚裂开的骨片,仿佛一尊石像。
林晚捂住嘴,眼泪无声滑落。
墨小雨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无间裂隙……没有消息……”
布欧静静蹲着,湛蓝色的猫瞳中,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名为“哀伤”的情绪。
窗外,天亮了。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堂内,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十二个时辰,到了。
钟浩然,失踪了。
---
三日后。
蜀中,剑阁县。
一家古色古香的客栈二楼,苏念推开窗户,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
剑门关的险峻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隔绝了尘世与秘境。
墨小雨在房间里检查着行李——几套换洗衣物,一些必备的丹药符箓,还有墨家特制的身份令牌。
林晚坐在床边,手中捧着一本古籍,但目光却有些游离。这三日,她尝试了无数次与体内的“娲”沟通,想得到关于阴司、无间裂隙的线索,但“娲”始终沉默,只传递来一种模糊的悲悯情绪。
布欧趴在窗台上,望着西南方向——那里是唐门秘境的入口。
“苏念”墨小雨收拾好东西,轻声问,“我们……真的要按计划去唐门吗?”
苏念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但眼底深处,藏着一抹化不开的沉重。
“要去。”他声音坚定,“浩然失踪前,我们唯一能确定的线索,就是黑袍人可能与唐门有关,而那面黑旗,可能牵扯到更大的秘密。”
“我们现在去阴间找他,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会把自己搭进去。唯一的希望,是在阳间找到突破口——找到长生组织,找到黑旗的真相,找到可能影响阴司决策的筹码。”
“而且,”苏念看向墨小雨,“墨门大典,是你作为墨家子弟的责任。我们不能因为浩然的失踪,就让你失信于家族,错过这次机会。”
墨小雨咬了咬嘴唇,重重点头。
林晚合上古籍,走到苏念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我相信,浩然不会那么容易死。他一定会回来。”
苏念反握住她的手,用力点头。
便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
几人走到窗边看去,只见客栈门口来了三辆黑色的商务车。车上下来十几个人,有老有少,穿着风格统一的深蓝色劲装,胸口绣着一个古朴的“墨”字。
墨家长老团,到了。
为首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者,手持一根乌木拐杖,目光如电。他抬头,正好与二楼窗边的墨小雨对视,微微颔首。
墨小雨连忙挥手:“三爷爷!”
老者笑了笑,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下来汇合。
苏念深吸一口气,提起行李:“走吧。”
一行人下楼,与墨家队伍汇合。
老者打量了苏念和林晚几眼,目光在布欧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没多问。
“小雨,这两位就是你在电话里提到的小朋友?”老者声音洪亮。
“是的,三爷爷。”墨小雨恭敬道,“这是苏念,这是林晚,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也是这次大典的客人。”
苏念和林晚拱手行礼:“见过墨长老。”
老者捋了捋胡须,笑道:“不必多礼。小雨的朋友,就是墨家的朋友。走吧,时辰差不多了,该进山了。”
车队再次出发,离开剑阁县城,沿着盘山公路向深山驶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车队在一处悬崖边停下。
前方已无路,只有深不见底的峡谷和对面云雾笼罩的峭壁。
墨长老下车,走到悬崖边,从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复杂的机械纹路,中心是一个“墨”字。
他将令牌高举,口中念诵古老的咒文。
随着咒文声,令牌开始发光,光芒投射到空中,形成一幅巨大的、不断旋转的机关图。
“咔哒……咔哒……”
机关图转动,发出清脆的机械声。四周的山石开始微微震动,对面的云雾缓缓散开,露出一条悬空的、由无数青铜齿轮拼接而成的“桥”!
那桥宽约三米,两侧没有护栏,桥面是一块块活动的青铜板,板上刻满符文。桥身延伸到云雾深处,看不到尽头。
苏念和林晚都看呆了。
“这就是……进入唐门秘境的‘机关栈道’。”墨小雨小声解释,“只有持有墨家或唐门信物,念诵正确咒文,才能召唤出来。普通人就算走到这里,也只会看到悬崖。”
墨长老收起令牌,率先踏上了青铜桥。
桥面稳稳承重,没有丝毫晃动。
“跟上。”他回头道。
墨家众人鱼贯而上。苏念深吸一口气,牵着林晚的手,也踏了上去。
布欧轻盈地跳上桥面,走在最前面,仿佛早就习惯了这种场景。
走在青铜桥上,低头能看到脚下的万丈深渊,云雾在身侧流淌,偶尔有飞鸟掠过,发出清脆的鸣叫。桥面每走一步,脚下的青铜板都会亮起微光,符文流转,显然蕴藏着精妙的机关术。
“不仅是唐门,我们墨家祖地也有类似的‘守山大阵’保护。”墨小雨边走边解释,“玄门那些名门大派,比如龙虎山、茅山、青城山,真正的核心区域,也都有阵法隐藏。外围开放给游客的部分,只是冰山一角。”
苏念想起当初去钟浩然老家时,也是穿过一片迷雾阵法,才看到那个隐藏在山谷中的钟家村,不由得点了点头。
林晚轻声说:“这样也好,免得普通人误闯,也避免了敌对势力的窥探。”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的云雾忽然散开。
一片震撼的景象,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座建立在群山环抱中的巨大城池。
城池的城墙高达三十丈,通体由一种青黑色的金属铸造,表面布满复杂的机械结构和转动的齿轮。城墙上,每隔十米就有一座塔楼,塔楼顶端不是箭垛,而是一门门造型奇特的金属管——那显然是某种机关武器。
城门是两扇厚重的青铜巨门,门上雕刻着两条盘旋的机械巨龙,龙眼镶嵌着红色宝石,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城门口,已经有一队人在等候。
他们穿着黑色的劲装,袖口和衣领处绣着银色的暗器纹路,个个气息内敛,眼神锐利如鹰。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面容冷峻,左脸有一道细长的疤痕,从眼角延伸到下颌。他抱拳,声音低沉:
“唐门执事唐冷,恭迎墨家各位,赴五十年之约。”
墨长老上前还礼:“有劳唐执事。”
唐冷的目光扫过墨家队伍,在苏念、林晚和布欧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请。”
青铜巨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重的轰鸣声。
门后,是另一番天地。
街道宽阔整洁,两旁建筑风格奇特——既有飞檐翘角的古式楼阁,也有充满蒸汽朋克风格的金属工坊。街道上人来人往,有的穿着古装,有的穿着现代衣物,但无论男女老少,腰间或袖中,都隐约能看到金属的寒光。
天空中,偶尔有巨大的机关鸟掠过,投下阴影。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机油、以及某种药材混合的奇特气味。
这就是唐门。
一个隐藏在蜀山深处,传承千年,精研机关、暗器、毒术的古老宗门。
苏念踏入门内的瞬间,忽然感到怀中的某样东西,微微发热。
那是之前从黑袍人身上缴获的、那面黑色小旗的碎片。
碎片在发烫,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他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按住胸口,目光扫过唐门深处。
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
---
与此同时,地府最深处。
无间裂隙,入口已被十八道幽冥锁链彻底封死。
锁链上贴满了血色的符咒,每一道符咒都散发着令鬼神战栗的恐怖气息。
裂隙内,是一片永恒的黑暗与混沌。
时间、空间、法则……在这里都失去了意义。
在裂隙的最底层,在一片连光线都能吞噬的绝对黑暗中。
一道身影,静静漂浮着。
钟浩然。
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身体表面布满裂痕,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器。
但他还活着。
在他胸口,那枚刘雯送的红色绳结,散发着微弱的、温暖的光芒。
那光芒很弱,却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固执地亮着。
如同风中的烛火。
随时会熄灭。
却始终,没有熄灭。
而在他的意识深处,在一片破碎的记忆残片中。
他看到了刘雯。
她在对他笑,伸出手:
“浩然,我等你。”
他努力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到。
眼前,再次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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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两界,两个战场。
墨门大典,即将开始。
而失踪的钟浩然,他的命运,将在这场跨越阴阳的漩涡中,走向何方?
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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