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化协议”的第二预案,启动得比东海团队预想的更快。
第二天清晨,程日星在例行的安全扫描中发现异常——三台用于案件分析的备用服务器,在凌晨四点至五点之间,遭到了精准的“数据污染”攻击。
攻击手法极其隐蔽:不是破坏或窃取数据,而是向服务器的日志系统和缓存区注入了大量似是而非的虚假信息碎片。这些碎片包括伪造的邮件片段、篡改的时间戳记录、甚至模仿团队内部通讯风格的片段对话。内容全都指向同一个主题:团队正在进行的调查“涉嫌非法取证”、“侵犯商业机密”,并且“与境外势力存在不正当合作”。
“这是‘噪音覆盖’。”周晓芸在分析报告会上脸色凝重,“目的不是摧毁我们的系统,而是污染我们的数据环境。一旦这些虚假信息碎片与真实证据混合,未来在任何法律程序中,对方都可以质疑我们所有证据的‘纯净性’——他们会说,你们的系统早就被污染了,谁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老周一拳砸在桌上:“下三滥的手段!”
“但有效。”余年平静地说,“司法程序对证据链的完整性、尤其是电子证据的来源纯净性要求极高。如果对方能成功制造‘合理怀疑’,让我们的一部分证据被法庭排除,整个案件都可能被拖入漫长的技术争议。”
他看向程日星:“能清理吗?”
“正在做,但需要时间。”程日星调出清理进度,“污染是分层级、多维度的,有些虚假信息甚至被注入了系统底层日志。完全清理并出具可信的‘净化证明’,至少需要72小时。而且……”
他顿了顿:“我们无法保证,在清理期间,对方不会发动第二波、第三波攻击。这种‘噪音覆盖’成本低,可以持续进行。”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苏晴忽然开口:“这不仅仅是技术攻击,也是心理战。他们想让我们把大量精力耗在防御和清理上,无法集中力量推进调查。同时,也在为后续可能的法律对抗埋下伏笔——看,他们连自己的系统都保护不好,提供的证据怎么能信?”
“那就将计就计。”余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程日星,分两步走:第一步,用最严格的标准清理被污染的系统,全程记录清理过程,形成完整的操作日志。第二步,建立一套独立的、物理隔离的‘洁净证据链系统’,所有从许婕记忆、林薇线索等新渠道获取的证据,全部导入这个独立系统,从源头保证纯净。”
他转向周晓芸:“晓芸,你协助程日星,设计一套能够实时监测‘数据污染’的预警机制。不需要完全阻止——实际上也阻止不了——但要在污染发生的第一时间发现、定位、记录。”
“明白。”
“老周,”余年继续部署,“你负责外围安全。对方既然能对我们的服务器发动这种精准攻击,说明他们已经掌握了我们部分网络拓扑信息。检查所有物理接入点,排查可能存在的硬件后门或内部泄露。”
“已经在做了。”
“苏晴、林晓,”余年最后看向两位法律核心,“你们负责将这次攻击事件本身,转化为对诺亚资本不利的证据。起草一份律师函,以团队名义正式向网信办、公安部网络安全保卫局报案,指控‘不明身份者针对依法进行的犯罪调查实施有组织的网络破坏与证据污染’,要求立案侦查。措辞要强硬,同时巧妙暗示攻击行为与诺亚资本及其关联方可能存在关联。”
林晓快速记录:“明白。我们会引用《网络安全法》《数据安全法》的相关条款,强调这种行为不仅妨碍司法,更危害国家安全——如果调查跨国犯罪的活动可以被随意干扰的话。”
“很好。”余年站起身,“记住,他们的‘净化协议’想污染我们的战场。那我们就用这场污染,反过来画出他们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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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婕在当天下午看到了自己的专利文件。
不是复印件,而是林晓通过合法渠道从国家知识产权局调取的完整档案,包括最初的申请书、审查意见通知书、授权公告,以及——最关键的部分——专利权的转让记录。
文件显示,专利Ght-2021-0783“一种用于神经损伤修复的靶向水凝胶材料及其制备方法”,原始权利人为“许婕”,申请日期2021年3月15日,授权日期2022年1月28日。
而在2022年4月3日,也就是授权后不到三个月,专利权发生转让。受让方是“诺亚生物科技(上海)有限公司”,转让方式标注为“协议转让”,对价一栏写着“双方协商确定,具体金额不予公示”。
但同一份档案里,附有一份经过公证的《专利权转让协议》复印件。协议显示,许婕作为转让方,将专利“在全球范围内的全部权利”永久转让给诺亚生物,对价为“人民币壹佰万元整”,付款方式为“一次性付清”。
许婕盯着那份协议末页的签名。
那是她的笔迹,但又不太像——笔画比平时她签名的习惯要僵硬一些,最后的“婕”字收笔处有一个不自然的顿挫。她记得自己从没签过这样一份协议。
“笔迹鉴定专家初步判断,签名存在摹仿痕迹。”林晓指着文件说,“但鉴定需要原件,而这份公证协议的原件在诺亚生物手里。我们只能通过复印件进行初步分析,法律效力有限。”
许婕的手指轻轻拂过文件上那个签名:“所以……他们伪造了我的签名,做了公证,然后拿走了我的专利。”
“不止。”苏晴调出另一份文件,“我们查了那个时间段的银行记录。2022年4月5日,也就是协议签订后两天,你的个人账户确实收到了一笔来自诺亚生物的汇款,金额是一百万元整。”
许婕愣住了:“可是……我从来没有……”
“钱在账户里停留了三天,”苏晴继续说,“然后分五次被转出,最终流向一个海外账户。转账记录显示,操作Ip地址来自你的个人电脑,时间都在凌晨——你通常的睡眠时间。”
“他们……”许婕的声音开始发抖,“他们不仅偷了我的专利,还伪造了全套的交易记录?连银行流水都做得这么真?”
“这是系统性犯罪的标准操作。”林晓语气沉重,“先通过技术手段或内部人配合,伪造关键文件;再通过资金操作制造‘合法交易’的表象;最后,如果权利人发现并提出异议,他们就可以拿出这些‘证据’,反咬你是在自愿交易后反悔、敲诈勒索。很多专利侵权的受害者,都是被这套组合拳打垮的。”
许婕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苏晴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在颤抖。
“我还……我还想起一件事。”许婕睁开眼,眼里有泪,但更多的是冰冷的愤怒,“在‘灯塔’的时候,有一次我被迫参与一个‘材料适配性评估会’。会上有人提到我的专利,说‘原始数据有瑕疵,但经过我们的优化,已经达到临床应用标准’。我当时想反驳,但被制止了。”
她深吸一口气:“现在想来,他们所谓的‘优化’,可能就是在我原始配方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微调,然后重新申请了衍生专利——用我的东西,绕过我的权利。”
林晓立刻记录:“这是一个重要方向。如果我们能证明诺亚生物基于你的专利开发的所谓‘优化版本’,实质上是未经许可的衍生使用,那么即使转让协议有效,他们也涉嫌侵权。更何况,协议本身很可能就是伪造的。”
“还有林薇。”许婕说,“如果她也遭遇了类似的事……如果我们能找到她……”
“已经在找了。”苏晴调出一份初步调查报告,“根据你提供的名字和大概时间,我们锁定了三个同名同姓、且专业背景匹配的‘林薇’。其中一个最可疑:林薇,女,28岁,东南大学生物材料专业硕士毕业,2020年申请专利bSc-2020-1126‘一种具有抗菌性能的生物相容性涂层’。专利于2021年6月授权,同年9月发生转让,受让方是‘百康医疗科技公司’——这家公司,经过股权穿透,最终大股东是‘远帆信托’的一家关联基金。”
许婕握紧了拳头:“又是他们……”
“但这个林薇,”苏晴的表情变得凝重,“在2021年10月之后,就几乎没有公开活动记录了。她的社交媒体停在2021年9月30日,最后一条状态是:‘新开始,加油!’配图是一张机票,目的地是昆明。之后,再也没有更新。她的家人报案称她失踪,但警方调查后认为她是‘自愿前往东南亚工作,失联属于个人选择’。”
房间里一片死寂。
“就像我一样。”许婕低声说,“被专利转让吸引,然后……消失。”
“我们会找到她。”苏晴坚定地说,“活要见人,死要见证。每一个受害者,都是这条罪恶链条上的一环,我们要把它们全部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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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莱佛士酒店套房里,埃利奥特·吴完成了他的“受害者”文章终稿。
文章标题很学术,但内核尖锐:《当伦理审查成为商业博弈的筹码:论跨国资本竞争中的“道德武器化”现象》。文章以个人经历开篇,声称自己近年来因为坚持“严格的伦理标准”,多次拒绝为某些“急功近利”的生物科技项目背书,因此遭到“某些利益集团”的持续抹黑和攻击。他将欧洲那篇报道描述为“新一轮舆论攻势的序幕”,暗示背后有“商业竞争对手”操纵。
文章巧妙地将自己塑造成“坚守原则而被迫害的学者”,同时将针对他的所有质疑,都归结为“商业竞争中的不正当手段”。通篇没有提及诺亚、没有提及“灯塔”,甚至没有具体指认任何一个“竞争对手”,但字里行间营造出的受害者形象,足以引发不少同行的同情。
“文章今晚发布在《自然-生物技术》的评论专栏。”助理汇报道,“杂志编辑部已经确认,同时会有三位知名学者发表支持性评论,质疑‘以伦理指控进行商业打击’的风气。”
埃利奥特·吴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舆论场的战斗,从来不只是比谁更干净,更是比谁会讲故事。
“另外,”助理继续说,“东海那边的‘噪音覆盖’已经完成第一轮。根据反馈,对方系统出现了明显的混乱迹象,至少需要两到三天才能完全清理。”
“很好。”埃利奥特·吴走到窗前,俯瞰新加坡璀璨的夜景,“继续施加压力,但不要太频繁,要让他们始终处于防御状态。至于那个女孩……”
他顿了顿:“有进一步的消息吗?”
“暂时没有。‘深海’安全点的安防等级很高,我们的人无法靠近。但根据外围观察,她应该还在那里,没有外出活动。”
“那就继续等。”埃利奥特·吴转身,“只要她还活着,还在说话,就是隐患。但隐患,也可以变成陷阱。”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
如果余年团队真的想利用许婕这条“鱼”来做文章,那么,他不介意让这条鱼,反过来咬住垂钓者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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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深夜。
程日星终于完成了对马尼拉律师网络的第一阶段渗透。
没有突破核心服务器——那个安防级别很高——但他成功进入了律师事务所的日程管理系统,拿到了未来两周的所有预约记录。
其中一个预约引起了他的注意:本周五下午三点,律师“罗德里戈·桑托斯”先生,将在事务所会见一位“赵先生”(mr. Zhao),备注是“关于海之星公司的文件更新事宜”。
时间、地点、人物。
程日星将这条信息标记为高优先级,发给了余年。
几乎同时,周晓芸的监测系统发出了低级别警报:又一轮微弱的“数据污染”尝试,从另一个方向的代理服务器发起,但这次,系统在污染发生后的37秒内就识别并隔离了污染源。
“反应时间比上次快了42秒。”周晓芸汇报,“预警机制开始生效。”
余年看着屏幕上同时跳出的两条消息。
一条是鱼饵,一条是毒刺。
他缓缓靠向椅背,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炉火已旺,而狩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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