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一千零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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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怨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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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着那张沾了汗水的任务单,站在废弃社区门口。

午后的阳光本该炙热,可这里,连风都带着一股钻心的凉。

“进去看看情况,拍几张照片,评估下拆迁难度,两个小时就行。”经理轻描淡写地说,仿佛让我去的不过是某个普通旧楼,“对了,带上这个。”

他丢给我一个老式手电筒,电池仓已经生锈。

我面前的这片住宅区,十五年前曾是城里最抢手的地段。

现在,枯萎的藤蔓爬满了生锈的铁门,破碎的玻璃窗像一双双空洞的眼睛盯着我。

最中央那栋三层小楼最为显眼——它就是传闻中的“怨妇楼”。

周围的房子虽然也空了,但至少还保留着房子的形状,唯独它,被黑色的爬山虎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巨大的、长毛的怪物。

推开吱呀作响的社区铁门时,我清楚地听见身后马路上汽车的喧嚣突然消失了,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空气沉静得可怕。

走到“怨妇楼”前,那股凉意更重了。

大门虚掩着,门把手锈迹斑斑,上面却有一个清晰的手印——像是刚有人握过。

我吞了口唾沫,推开门——霉味和灰尘味扑鼻而来,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臭。

大厅里,家具都盖着白布,在白布边缘,我看到了暗褐色的斑点,像是干涸的血迹。

手电筒的光束切开昏暗,灰尘在光柱中狂舞。

“有人吗?”我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虚弱无力,回答我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客厅的茶几上,倒扣着一个相框。

我犹豫了一下,拿起它。

玻璃已经碎裂,里面的照片泛黄,但还能看清是一对新婚夫妇的合影。

男人英俊,穿着笔挺的西装,笑容标准;女人穿着婚纱,很美,但她的笑容有些僵硬,眼神似乎没有焦点。

照片背面用娟秀的钢笔字写着:梁友诚&唐霜,永结同心,2011年秋。

我将相框放回原处,指尖却无意中触到了茶几表面——那里有一道道深深的划痕,杂乱无章,像是有人用指甲反复抓挠过。

二楼传来一声轻微的“咚”,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是谁?”我的心猛地一跳,不自觉地提高声音,握紧了手电筒。

我知道不会有人回答,但我还是踏上了楼梯。

木制楼梯在我脚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每一声都让我头皮发麻。

二楼走廊两侧是几个房间,第一间似乎是主卧。

卧室门半开着,里面比楼下更乱。

梳妆台的镜子碎了,裂纹像蜘蛛网一样辐射开来,在破碎的镜面中,我看到无数个自己的倒影。

床上没有被子,只有裸露的床垫,上面有一大块深褐色的污渍,形状不规则,边缘发黑。

梳妆台上散落着一些化妆品,都早已干涸变质。

抽屉被拉开了,里面是些零碎物件:一把缠着长发的梳子,几本旧杂志,还有一本带锁的日记本。

锁已经坏了,我翻开,里面的字迹起初工整清秀,后来变得越来越潦草,充满力透纸背的怨恨。

“……他们都说我不知足……说我疯了……”

“……他又打我了,因为我晚饭盐放多了……妈妈打电话来,只问我怀孕了没有……”

“……所有人都站在他那一边……全世界……”

“……逃不掉了……永远逃不掉了……”

最后几页被撕掉了,只剩下一些碎片句子:“……孩子……无辜……一起……解脱……”

日记本里还夹着一张皱巴巴的b超单,日期是2012年4月,诊断结果:宫内早孕,约8周。

患者姓名处,写着“唐霜”。

就在这时,我听到楼下传来一声清晰的剪刀开合声——“咔嚓”。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转身冲出卧室。

走廊尽头的窗户不知何时开了,破旧的窗帘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是一个招手的人影。

我跑下楼时,客厅里空无一人,但刚才我放在茶几上的相框,此刻却正面朝上立着。

照片里唐霜的眼睛,似乎正对着我。

我想离开,但想起经理的话,还有那份诱人的拆迁项目奖金——我需要更多的“评估证据”。

我强迫自己冷静,看向通往地下室的门。

门被一把大锁锁着,但锁扣已经锈蚀得厉害。

我找了块砖头,砸了几下,锁扣脱落了。

拉开木门,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混合着更浓的腥臭味涌上来。

地下室漆黑一片,手电筒的光只能照到前面几步。

这里堆满了杂物,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墙角的一个旧工作台,台面上散落着一些布料和针线,旁边放着一把大剪刀,锈迹斑斑,但刃口在光线下似乎依然锋利。

剪刀旁边,有一个小小的、还未完工的婴儿衣服,颜色是淡黄色的。

工作台后面的墙上,布满了深色的喷溅状痕迹,从地面一直到接近天花板。

那些痕迹已经年累月,变成了近乎黑色。

墙壁下方的地板上,痕迹更加集中,颜色也最深。

我想退出去,手电筒的光却扫到了工作台下面——那里有一个铁盒。

鬼使神差地,我把它拿了出来,打开里面是一些信件。

最上面是几封从同一地址寄来的,笔迹老练而严厉:

“……女人家最重要的就是相夫教子,你丈夫条件那么好,你还想怎样?”

“……赶紧怀上孩子,拴住他的心,别整天想些没用的……”

“……听说你跟友诚吵架了?肯定是你不对,收敛一下你的脾气……”

落款都是“妈妈”。

铁盒里还有几张名片:xx设计公司,首席设计师,唐霜。

以及几张她站在领奖台上的照片,那时的她笑容自信,眼里有光。

最后是一张医院的处方笺,写着“安胎药”,但下面有一行很小的、不同的笔迹:“中度抑郁,建议心理干预及家人支持”。

我正看着,头顶上突然传来缓慢的脚步声,沉重而拖沓。

“咚……咚……咚……”,正从二楼往下走。

我猛地关掉手电筒,蜷缩在工作台后面,屏住呼吸。

黑暗中,腥臭味更加清晰,几乎让我作呕。

脚步声停在了地下室门口,然后,门被推开了。

一股更冷的空气灌了进来,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很慢,很慢。

然后是布料拖过地面的窸窣声,就在离我不到几米的地方停下了。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我听到了极其细微的、类似呜咽的声音,又像是风声穿过缝隙,但那声音里,似乎夹杂着几个字:

“……为……什么……”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拖沓的脚步声又开始移动,慢慢地上了楼,逐渐远去。

我又等了好久,直到几乎窒息,才颤抖着打开手电筒。

地下室空荡荡的,只有我。

但我刚才蹲着的前方地面上,落下了一小撮灰尘,灰尘上,有几个模糊的、像赤足留下的印记,其中一个,似乎比另一个更浅、更扭曲。

我连滚爬爬地冲出地下室,冲出那栋房子,直到刺眼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我才喘过气来。

回头望去,“怨妇楼”静静地矗立着,三楼的窗户后面,破旧的窗帘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隐约勾勒出一个披着长发、身形瘦削的轮廓,腹部似乎有些隆起。

我疯狂地跑出社区,回到车上,发动引擎,绝尘而去。

后视镜里,那片废弃的社区越来越远,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紧紧跟随着我。

我没有回公司,直接回了家。

当天晚上,我就发起了高烧,噩梦连连。

梦里总有一个女人在哭,在问“为什么”,还有一把沾血的剪刀,和一件未完成的黄色婴儿衣服。

第二天一早,我打电话给经理,说我病了,去不了。

经理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说:“昨晚我收到你邮箱发来的几张照片,拍得……挺详细的。够了,你不用再去了。”

我愣住了:“我……我没发过照片。”我的相机还在包里,根本没动过。

经理也顿住了,然后干笑两声:“可能是我记错了。你好好休息。”他匆匆挂了电话。

我坐在床上浑身发冷,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邮箱。

发件箱里空空如也,但已发送邮件里,确实有一封昨晚11点23分发给经理的邮件,附件是十几张照片——破碎的相框、抓痕累累的茶几、沾污的床垫、墙上的喷溅痕迹、那把生锈的剪刀、未完工的婴儿衣服……

以及最后一张,是从三楼窗口向下拍摄的,照片里,一个模糊的、穿着浅色睡衣的长发女人身影,正站在社区门口,面朝我的方向。

照片的拍摄时间,显示是我逃离那里的两个小时之后……

我猛地弹起身子,眨眼睛,我的眼前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霉斑遍布、墙皮剥落的陌生房梁。

那股腥臭混合灰尘的刺鼻气味,正真实地灌入我的鼻腔——我仍然在“怨妇楼”里,躺在二楼那张污渍斑斑的床垫上。

“不……这怎么可能……”我声音发颤,连滚带爬摔下床。

冰冷的木地板触感真实得可怕,手电筒滚落在墙角,光束微弱地指向卧室门口。

窗户被木板钉死,外面一片漆黑,没有半点星光或灯火。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栋房子和它包裹的窒息黑暗。

手机没有信号,时间显示凌晨3:14——距离我“逃出去”才过了不到五个小时。

“是梦……一定是噩梦还没醒……”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痛尖锐清晰——不是梦。

走廊深处传来婴儿的哭声,细弱、断续,像被什么捂住了嘴,只泄露出一点令人揪心的呜咽,哭声来自三楼。

我抓起手电筒,喉咙发干。

唯一的出路似乎只有继续探索,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或者……找到她执念的根源。

日记里的只言片语在我脑中闪现:“……所有人……都站在他那一边……”“……逃不掉了……”

我鼓起残存的勇气,握紧手电筒,它此刻是我唯一的武器和光源,走向通往三楼的楼梯。

哭声时断时续指引着方向,楼梯比二楼的更加残破,踩上去发出即将断裂的呻吟。

三楼只有一个小阁楼和一间看起来是画室或书房的房间,哭声是从阁楼传来的。

阁楼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不是手电筒或灯光,而是一种幽幽的、惨绿色的磷光。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阁楼空荡荡的,中央摆着一个老旧的摇篮,正在无人推动的情况下,轻轻摇晃。

摇篮是空的,但里面铺着淡黄色的小被子,正是地下室那件未完成衣服的颜色。

那诡异的绿光来自摇篮上方——那里漂浮着一团朦胧的光晕,光晕中隐约有细小蜷缩的影子。

哭声就是从光晕里传出来的。

我头皮炸开,下意识后退,后背却撞上了什么东西。

僵硬地回头,只见门边的墙上,贴满了铅笔画,笔触从稚嫩到狂乱。

纸张已经发黄脆裂,但上面的内容触目惊心:无数张扭曲的脸,被巨大的剪刀刺穿;绳索套着脖颈的简笔画小人;一个哭泣的女人被无数箭头指向;还有一些看似温馨的家庭场景,但其中男性的脸总是被涂黑或划烂。

“看到……了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嘶哑、飘忽,紧贴着我的后颈响起,冰冷的气息吹在我的皮肤上。

我魂飞魄散,猛地向前扑去,转身背靠墙壁,手电筒光束疯狂晃动。

面前空无一物,但摇篮摇晃得更剧烈了,绿光中的影子发出尖细的啼哭。

“为什么……不帮我……”声音又来了,这次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夹杂着呜咽,“为什么……都怪我……”

墙上的画无风自动,哗啦作响,那些涂黑的脸仿佛活了过来,在纸上扭曲。

“你是……你是唐霜吗?”我牙关打颤,挤出声音,“我……我想帮你!但我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声音突然消失了,摇篮也停止了摇晃,阁楼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我的心跳像擂鼓。

然后,脚下的木地板开始变化。

木板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越来越快,汇聚、流淌,在地板上勾勒出一幅巨大的、流淌的图案——那是一个男人倒地的轮廓,身体周围布满喷溅的痕迹,和地下室的墙面一模一样。

轮廓的心脏位置,插着一把由血液绘成的巨大剪刀。

同时,我眼前的空气开始扭曲、闪烁,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影。

破碎的画面强行涌入我的脑海:

——穿着睡衣的唐霜,腹部微隆,跪在地上擦地板。一只穿着皮鞋的脚狠狠踩在她的手背上,碾轧。她痛得蜷缩,却咬着唇不出声。上方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你怎么这么没用,连地都擦不干净。”

——客厅里,唐霜的母亲来访,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却面容严厉:“友诚多好啊,工作体面,家境也好,你还有什么不满?赶紧生个孩子,收收心!”唐霜想说什么,却被母亲打断,“你就是性格太倔,不懂事!”

——邻居太太们聚在楼下花园,对着唐霜家的窗户指指点点,隐约听到“不知福”、“脾气怪”、“可怜梁先生”之类的词句。唐霜躲在窗帘后,眼神空洞。

——深夜,唐霜对着电话低泣:“……他打我……真的……帮帮我……”电话那头是朋友不耐烦的声音:“霜霜,你是不是又想多了?梁先生对人那么好,是不是你孕期太敏感了?好好沟通……”电话被挂断。

——浴室镜子前,唐霜撩起衣服,肚皮上已有微微隆起,但腰侧、手臂上是青紫的淤痕。她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眼泪无声滑落,眼神逐渐变得决绝而疯狂。

——最后定格的一幕:昏暗的灯光下,唐霜手握一把锋利的大剪刀,站在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身影前,机械地、反复地刺下。鲜血染红了她的睡衣和下摆。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然后,她缓缓抬头,望向虚空(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直直看向此刻的我),嘴角竟扯出一丝解脱般诡异的弧度。接着,画面转向一根悬下的粗绳……

“啊——!”我抱住头,剧烈的刺痛和强烈的悲愤绝望情绪几乎将我淹没。

那些不是我的记忆,却比我的记忆更真实地灼痛我的神经。

血液绘成的图案和闪烁的画面同时消失了,阁楼恢复原样,只是更加阴冷。

但地板上,多了一样东西,就在刚才血液图案中“男人”头部的位置,躺着一把钥匙,古铜色,有些陈旧。

我颤抖着捡起钥匙,钥匙上贴着一小块胶布,上面用极小的字写着“琴盒”。

琴盒?这房子里有琴?我想起二楼还有一间房没查看过。

攥紧钥匙,我逃离了阁楼,婴儿的哭声没有再响起。

二楼那间房锁着,我用这把钥匙一试,锁舌一下就弹开了。

这是一间音乐室,或者说曾经是。

一架黑色的立式钢琴靠墙放着,琴盖紧闭,落满厚厚的灰尘,但琴凳却看起来干净些。

房间的装饰与其他地方格格不入,更雅致,有书架(书已朽烂)、乐谱架,墙上还挂着一把小提琴的轮廓印子,琴本身却不在了。

我的目光落在钢琴上,直觉驱使着我走过去,掀开琴盖。

琴键已经泛黄,许多象牙贴片脱落,但在中央的位置,放着一个扁平的木盒,正是小提琴盒的大小。

盒子没有上锁,我打开琴盒,里面没有琴。

只有厚厚一沓用丝带捆扎的信件,信纸颜色各异,有些已经脆化。

最上面放着一张褪色的贺卡,上面是手写的花体英文:“to my beloved tang, with all my dreams. Forever, Alex.” 日期是2011年初。

我抽出几封信,快速浏览——这些信来自同一个叫Alex的男人,言辞热烈,充满对唐霜才华的欣赏、对她未来的憧憬,以及……深藏的爱慕。

信中提及他们曾一起工作,有共同的理想,Alex似乎因工作调去了国外,但一直保持通信,鼓励唐霜不要放弃自己的设计梦想。

最后一封信的日期,停在了2011年秋天——正是唐霜结婚前后。

信里充满了焦急的询问和担忧:“……听说你要结婚?为什么这么突然?那个人真的是你想要的吗?tang,不要因为压力做傻事,你值得更好的,真正的幸福……”

信件下面,压着几张设计草图,笔触灵动,充满想象力,署名都是“唐霜”。

还有几张报名国外设计进修课程的申请表,填写好了,却似乎从未寄出。

“这才是……真正的你吗?”我喃喃自语,心中涌起巨大的悲哀。

当我拿起最下面一张唐霜自己未寄出的信稿时,房间里的温度骤降。

钢琴自己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嗡鸣,像被人重重按下一个低音键。

“……他撕掉了我的录取通知书……”一个清晰了许多,却依旧冰冷的女声,直接在我脑中响起,带着无尽的恨意与哀伤。

“……藏起了我的护照和身份证……”

“……剪断了我所有和外界的联系……”

“……妈妈说我疯了,朋友觉得我作,邻居看他像个完美丈夫……”

“……我只有这里……只有这些信……和还没出生的孩子……”

声音哽咽了一下,然后变得更加尖锐凄厉:“他们所有人……都杀了我!”

“砰!砰!砰!”,音乐室的门、窗同时猛烈撞击起来,书架倒塌,乐谱架折断,钢琴盖猛地合上,差点夹住我的手。

灰尘漫天飞扬,手电筒光束中,灰尘的漩涡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长发女人的轮廓,腹部隆起,站在房间中央,直勾勾地“看”着我。

“你……看到了……”她的声音同时从轮廓和我的脑海响起,“现在……你知道了……”

轮廓向我飘近一步,冰冷刺骨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么……你告诉我……”

她的声音骤然变得凄厉无比,带着整个房间的震颤:

“我该怎么办?!”

“我的孩子该怎么办?!”

“为什么没有人救我?!为什么?!”

随着这泣血般的质问,整个房间的景象开始融化、扭曲。

墙壁渗出暗红,地板变得粘腻,无数低语、指责、讥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都是我曾在她记忆碎片里听到的那些:

“不知足!”“性格太极端!”“好好过日子!”“别胡思乱想!”“肯定是你不对!”……

还有男人冰冷的斥骂,母亲严厉的逼迫,朋友敷衍的敷衍……

这些声音形成滔天巨浪,混合着唐霜绝望的哭泣和厉啸,向我碾压过来。

我抱头蜷缩,感到自己的意识几乎要被这庞大的怨念和痛苦撕碎。

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崩溃或“死”在这里时,那尖锐的质问突然在我混乱的脑海中刺入一个问题: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这不是让我回答,而是将我更彻底地拖入她的绝境。

更多的画面碎片炸开——不是旁观,而是代入。

我仿佛成为了唐霜,感受着手背被踩踏的剧痛,听着至亲之人的指责,面对孤立无援的四壁,抚摸着腹中微动的生命,看着镜中日益枯萎的容颜,以及……手边那把冰冷沉重的剪刀。

那种无处可逃的窒息,那种全世界背过身去的绝望,那种保护不了自己和孩子、连自我都被一寸寸抹杀的疯狂……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啊——!!!”我发出自己也分不清是谁的尖叫。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沉入那黑暗深渊的最后一刻,目光落在了被我紧紧抓在手中的那叠信上,最上面Alex的贺卡字迹模糊又清晰:“……with all my dreams……”

一个微弱却迥异于周围绝望狂潮的念头,像冰层下的火星,骤然闪过:

梦想……她原本……是有翅膀的……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周遭狂暴的怨念浪潮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紧接着,我摸到了口袋里的纸张,我哆嗦着把它们拿了出来,竟然是我在邮箱里发送的那些照片,不知何时被打印出来放进了口袋。

照片上,那个站在社区门口的模糊女人身影,动了一下。

她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只手,没有指向我,而是指向了“怨妇楼”三楼阁楼的方向。

与此同时,我脑中唐霜那泣血的质问声,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多了一丝极其渺茫的、类似疑惑的震颤:

“……梦……想……?”

拍打门窗的巨响、充斥房间的恶语低吟,在这一刹那,骤然停止,一切陷入绝对的寂静。

只有那张照片在我手中,持续散发着灼人的热度,指向明确。

我抬起头,灰尘凝聚的女人轮廓已经消散。

音乐室一片狼藉,但那种要将人碾碎的压迫感减轻了。

冰冷的注视感依然无处不在,但先前纯粹的毁灭欲望中,似乎混入了一缕极其细微的、等待什么的凝滞。

我擦去额头的冷汗,攥紧发烫的照片和那把琴盒钥匙,拖着几乎虚脱的身体,再次走向三楼楼梯。

这一次,楼梯似乎没有那么抗拒,阁楼的门无声地在我面前打开。

摇篮依然在中央,空荡荡,静止不动。

墙上的画不再飘动,只是静静陈列着痛苦。

但此刻,在手电筒光束下,我注意到之前忽略的东西——在摇篮正对着的、倾斜的阁楼内壁屋顶木梁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我抬起手电筒,光束顺着木梁移动。

那里,在厚厚的灰尘和蛛网覆盖下,刻着一行行歪斜却用力极深的字迹。

不是血,而是用尖锐物刻进木头里的。

有些字迹已经随着木头开裂变形,但依稀可辨。

我屏住呼吸,一字一句地读:

“Alex说……我的设计……能飞到很远……”

“妈妈……我疼……”

“宝宝……对不起……”

“今天……画了一朵花……在心里……”

“我想……晒晒太阳……”

最后一行字,刻得最深,几乎将木梁凿穿,旁边还有许多凌乱的划痕,像是用尽最后力气,反复刻画同一个词:

“自……由……”

无数个“自由”,重叠交加,深入木髓。

我站在原地,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这不是恐惧的泪,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恸与共鸣。

滚烫的照片在我手中冷却下来,那个指向阁楼的模糊身影,在照片上渐渐淡去。

我放下照片,走到那行行刻字前,伸出手,轻轻拂去木梁上最清晰那句“我想……晒晒太阳……”上的厚重灰尘。

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阁楼里,那一直萦绕不去的、渗透骨髓的阴冷,似乎有那么一瞬间,被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错觉般的暖意拂过,就像……一缕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沉积十几年的黑暗尘埃,落在了刻痕之上。

摇篮,极其轻微地,自己晃动了一下。

没有哭声,没有绿光,只是一个安静的、疲惫的晃动。

然后,整个空间的光线开始缓慢变化。

不是变亮,而是那种密闭的、绝望的黑暗感,稍稍稀释了一些。

我能更清晰地看到阁楼粗糙的木结构,看到窗外……依然是被木板钉死的漆黑,但那种被彻底封死的感觉,似乎松动了一线。

在这短暂的、暴风雨眼般的寂静里,我抬起头,对着空荡荡的、仿佛有目光垂落的阁楼空气,用干涩的声音,很轻很轻地说:

“我看见了,唐霜。”

“你的画……你刻的字……还有……你的梦想。”

话音落下,阁楼陷入更深的寂静,摇篮停止了晃动。

“看见……然后呢?”唐霜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是凄厉的咆哮,而是更深沉、更空洞的疲惫,像从一口干涸的深井底部传来,带着回音,直接震荡在我的意识深处。

“他们都看见了……然后又忘了……或者,装作没看见。”我无法回答,任何语言在这种穿透十几年的绝望面前,都显得苍白虚伪。

我只能站着,感受着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和注视。

“继续……看。”声音低了下去,几近耳语,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我离开了阁楼,这一次,楼梯似乎延长了。

向下延伸的阶梯盘旋着,通往比二楼更深、更暗的地方——一个在我的记忆里,这栋房子的平面图上并不存在的空间。

手电筒的光勉强照亮脚下粗糙的石阶,墙壁是裸露的砖石,渗着水珠,腥臭味混合着更陈旧的腐朽气息。

这里不是地下室,地下室我见过,这是……地窖?或者某种被封存的夹层?

石阶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木门,虚掩着。

门内透出微弱的、摇曳的光,不是电灯,更像是烛火。

我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我呼吸一滞——

这是一个布置成起居室模样的房间,家具齐全,甚至可以说……整洁得过分。

沙发上铺着干净的钩花盖巾,茶几上摆着没有灰尘的瓷杯,壁炉里虽然没有火,但炉膛干净。

墙上挂着几幅风景画,一切看起来都像普通人家的一角,除了……除了坐在单人沙发上的那个“人”。

那应该就是梁友诚。

他穿着整齐的衬衫和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姿势标准得像一张老照片。

但他的脸……他的脸像融化的蜡像,五官模糊、移位,布满青黑和暗红的色块,无数道深深的、翻卷的伤口遍布他的头颈和上半身,尤其是心脏部位,衣物破碎,露出下面漆黑、空洞的创口。

没有血流出来,只有一种凝固的、沥青般的黑暗。

他一动不动,连眼珠都没有。

但我能感觉到,那不是一个空壳。

有一种冰冷的、沉重的、带着暴戾余烬的“存在感”,被死死地钉在那张沙发里,如同一个被永久封存的标本。

而在房间的另一头,壁炉前的摇椅上,坐着唐霜。

或者说,是她清晰的轮廓——长发垂落,遮住部分脸颊,穿着那件沾满暗褐污迹的浅色睡衣,腹部隆起。

她低着头,仿佛在凝视自己交握的双手。

我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到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浓烈、更复杂的情绪场——无边的怨恨、麻木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凝固的掌控感。

“他在这里,”唐霜的声音在房间里轻轻回荡,没有看向我,依旧低着头,“永远在这里。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每天,每时每刻。”她慢慢抬起头。阴影中,她的脸上没有血污,只有一片令人心寒的苍白和空洞,“重复着……最后那一刻。”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的景象开始“播放”。

不是闪烁的碎片,而是连贯的、无声的默剧:

那时面容还清晰英俊的梁友诚走进房间,脸上带着惯常的冷漠和不耐烦,嘴唇翕动,显然在说着贬低或命令的话。

唐霜从摇椅上缓缓站起,手里没有任何东西。

她听着,身体微微发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累积到临界点的震颤。

然后,她突然冲向他,动作快得不像孕妇,手中凭空出现了那把巨大的剪刀,狠狠刺入他的胸膛。

梁友诚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痛苦,试图反抗,但唐霜爆发出恐怖的力量,一下,又一下,疯狂地刺着。

鲜血喷溅到墙壁、家具、她的身上。

最后,梁友诚倒下,就在现在他坐着的沙发位置。

唐霜站在原地,喘着气,看着满手鲜血和地上的丈夫。

她的表情从疯狂,逐渐变成一种死寂的茫然。

然后,她慢慢转过身,走到壁炉前,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绳索……

默剧到此戛然而止,房间恢复原样。

梁友诚的“尸体”依旧坐在沙发上,伤痕可怖,唐霜也重新低头坐在摇椅上。

“一遍,又一遍。”她轻声说,声音里听不出快意,只有无尽的厌倦和某种更深的痛苦,“我杀了他。我结束了。但又没有。”

“恨……消不掉。”她终于转向我,阴影中的眼睛位置,是两团深邃的黑暗,“像他打我一样……疼。像妈妈骂我一样……冷。像所有人转身一样……空。”

“他们觉得我是疯子……是怨妇。”她的声音带上一丝尖锐的涟漪,“可我为什么疯?我为什么怨?谁把我……变成这样的?”

她伸出手,指向梁友诚凝固的尸体。

“他……是凶手。”手指移动,指向虚空,“她……是帮凶。”再移动,“他们……是推手。”

最后,手指缓缓收回,指向自己的胸口,声音陡然变得虚弱而颤抖:“那……我呢?”

“我选择了妥协……我忍了一次又一次……我害怕失去‘正常’的生活……我甚至……差点以为真的是我的错……”

“我拿起了剪刀。”

“我变成了……和他一样……施加暴力的怪物吗?”

“我的孩子……他甚至没来得及看这世界一眼……因为我……”

她的轮廓开始剧烈地波动,房间的温度骤降,幻象中的烛火疯狂摇曳,墙上的风景画扭曲成哭泣的人脸。

梁友诚的尸体似乎也轻微震颤了一下,散发出更浓的恶意。

我站在两者之间,被两股庞大而矛盾的负面能量挤压着。

一股是梁友诚残留的控制欲与暴戾,一股是唐霜崩溃后的怨恨与自我毁灭。

它们相互撕扯,又奇异地将彼此锁死在这个空间。

“告诉我……”唐霜的声音几乎要碎裂开,带着孤注一掷的乞求,那乞求深处,依旧是沸腾的怨毒,“如果你是我……你恨谁?!你该恨谁?!”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任何指向具体的答案,似乎都会立刻被这房间里的某种力量吞噬或扭曲。

口袋里的琴盒钥匙似乎在发烫,我想起音乐室里那些信,那些设计图,那个叫Alex的男人眼中发光的她。

我想起阁楼木梁上,刻在无数“自由”旁边的“我想……晒晒太阳……”。

一个念头,艰难地穿透几乎冻结的思维:她恨的,或许不仅仅是具体的人。

她恨的,是那个被一点点剥夺、踩碎、最终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的“唐霜”。

是那个再也画不出设计图、收不到远方鼓励、连“想晒太阳”都成为刻在绝望处遗言的自己。

“你恨的……”我声音沙哑,几乎被房间里的压力碾碎,“……是‘消失’。”

“你恨那个……让你消失的……一切。”

说完这句话,我几乎虚脱,但房间里疯狂的波动,却诡异地停滞了。

唐霜的轮廓静止了,梁友诚尸体散发的恶意也凝固了。

“消失……”她喃喃重复,声音飘忽,“我……消失了……”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她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开始很轻,然后越来越大,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在狭小的石室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是啊……我消失了……”笑声渐歇,变成一种死寂的平静,“早就消失了。在结婚那天?在第一次挨打?在妈妈挂掉电话?在撕掉通知书的时候?……”

“留下的……只有这个。”她抬手,似乎想抚摸自己的腹部轮廓,动作却停在半空,“还有……恨。”

她转向我,阴影中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看向更远的地方,或者,看向她自己无法触及的过去。

“你走吧。”她突然说,语气是彻底的疲惫,怨毒似乎沉到了最深的湖底,不再翻腾,只留下冰冷的沉积。

我一愣。

“时间……到了。”她挥了挥手,动作很轻。

石室的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关上,我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楼客厅的入口,正对着大门。

天色竟然透出灰蒙蒙的亮光——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即将过去。

房子里的阴冷感正在迅速褪去,不是变得温暖,而是变成一种彻底的、毫无生气的空旷。

那些之前无处不在的注视感、低语声、残留的影像,全都消失了。

仿佛刚才的一切,连同唐霜和梁友诚那凝固的仇恨牢笼,都只是我漫长噩梦的一部分。

我踉跄着走到大门前,握住门把手——这一次,它轻易地转动了。

我推开门,跌入外面微凉的空气中。

身后,“怨妇楼”静静地矗立在渐褪的夜色里,黑黢黢的,没有任何异常。

我瘫倒在社区门口的路边,失去了知觉。

……

再次恢复意识时,刺眼的阳光让我睁不开眼,周围人声嘈杂。

“醒了!他醒了!”

“天哪,他还真在这儿!”

“医生!快!”

我被人扶起,看到几张陌生的、充满震惊和困惑的脸,有警察,有医护人员,还有几个穿着像是同公司的同事。

远处拉着警戒线,“怨妇楼”和整个废弃社区被围了起来,警灯闪烁。

“女士,你怎么样?能说话吗?”一个老警察蹲在我面前,眼神锐利又带着难以置信,“你从哪出来的?我们在里面搜了四天了!除了灰尘什么活物都没有!你怎么会昏迷在门口?”

四天?我进去了四天?在我的感觉里,最多不超过一天一夜。

我喉咙干得冒烟,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记忆却异常清晰——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对话,每一种感觉,都烙印般深刻。

但我看着警察,看着周围人好奇、探究、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张了张嘴。

不能说,说出来,没人会信。

甚至会把我当成疯子,或者……被那栋房子永远标记。

“我……”我听到自己用干涩的声音说,眼神尽量茫然,“我不知道……我那天过来查看,好像……在门口摔了一跤,撞到头了……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刚醒……”

老警察眉头紧锁,显然不信。

他们调取了周边模糊的监控,只拍到我四天前下午走进社区,然后直到今天清晨,再也没有出来的影像。

而他们组织了几次彻底搜索,包括带着警犬,都没有在空荡荡的楼里发现任何人的踪迹,也没有发现近期有人生活或活动的痕迹。

我就这么“消失”了四天,又凭空出现在门口。

他们又反复询问了我很多细节,我坚持说自己昏迷了,什么都不知道。

身体检查除了脱水虚弱和几处无关紧要的擦伤,也没有异常。

最终,在找不到任何其他证据和解释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将信将疑地让我离开,但叮嘱随时配合调查。

经理看到我时,脸色复杂,有松口气,也有更深的忌讳。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给了我一个长长的带薪假期,绝口不再提“怨妇楼”和拆迁项目的事。

那个项目,听说很快就被搁置了,再无人提起。

我回到了自己的公寓,拉上窗帘,睡了整整两天。

醒来后,世界依旧运转,新闻里没有离奇失踪又出现的报道,只有某个废弃社区因为安全隐患被彻底封锁的简短新闻。

我的手机里,多了一个无法删除的加密文件夹,里面是无数张照片——破碎的相框、带污渍的床垫、墙上的血痕、生锈的剪刀、未完成的婴儿衣服、墙上的涂鸦画、阁楼木梁的刻字、音乐室里的信件设计图……甚至有一张极其模糊的、似乎是一个坐在摇椅上的女人轮廓,和一张单人沙发上扭曲人影的暗影。

这些照片我从未拍过。

而我的邮箱里,静静地躺着一封没有发件人、没有日期时间的邮件。

附件是一张清晰的设计图——一件优雅而充满生命力的长裙设计,署名“唐霜”。邮件正文只有两个字:“谢谢”

我看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用力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阳光猛烈地涌进来,刺痛了我久未见光的眼睛。

我眯起眼,没有避开。

窗外,城市喧嚣,人流如织。

没有人知道,在某个被封锁的废墟里,一段极端痛苦、充满暴力和绝望的故事,曾经如何鲜活地发生、凝固、并在无尽的重复中寻求着一个虚妄的理解。

也没有人知道,一个被称作“怨妇”的灵魂,在最终被“看见”之后,是否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不可能的……释然?

至少,在那片阳光永远照不进的废墟深处,那句刻在木头里的“我想晒晒太阳”,和那张从未有机会实现的美丽设计图,连同那声轻不可闻的“谢谢”,像几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落在了漫长黑暗的某一页上。

而我,带着这无人知晓的沉重记忆,重新站回了阳光之下。

“怨妇楼”依然矗立,而我,再也没敢走近那片区域半步。

只是偶尔,在阳光特别好的午后,我会下意识地抬起头,感受阳光落在脸上的温度,然后想起那个永远被困在冰冷石室、重复着杀戮与自毁的女人,和她未能出生的孩子,以及那些未曾飞翔的梦想。

然后,我会更用力地,呼吸这自由的空气。

这大概,就是我能带出来的,关于“她”的全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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