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卷着细沙砾,像无数针尖掠过李清朝的发梢,上三天的寒意顺着衣领往脖子里钻,冻得他喉结发紧。
鬓角的碎发被风贴在脸颊上,沙粒嵌进皮肤纹理,刺得他下意识蹙眉——
抬手拂肩尘时,指尖先撞上了袖中硬邦邦的毒囊。
那暗褐色兽皮囊糙得磨手,囊壁绣着的扭曲毒纹硌得指腹发疼,每一道纹路都浸过不同剧毒,凉丝丝的寒意顺着指尖往心口钻,像在数他这些年的血债。
那些纹路里,藏着被毒雾蚀穿喉咙的修士的哀嚎,藏着凡人皮肤溃烂时的绝望,是刻在他骨血里的罪孽,擦不掉,洗不净。
他早不是五行门那个叫李学钦的平庸弟子了。
可总在风沙大时,想起那年青石巷的湿苔——
陈东铎还叫陈雨泽,拍他肩的力道重得发疼,笑起来眼尾上挑,志在必得:
“学钦,跟我去天道宫!那里有你要的力量,不用再穿洗得发白的弟子服,不用听人说‘你是沾了陆云许的光’!”
那时他的弟子服袖口磨出毛边,修炼了三年还在炼气期,看着陆云许凭一把玄铁剑在演武场大放异彩,周围弟子的指点像针一样扎他。
“俯瞰众生”四个字,像淬了蜜的毒药,勾得他心尖发痒。
他亲手把“李学钦”三个字从木牌上刮掉,跟着陈雨泽踏进天道宫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跳的是深渊。
他怨不得陈雨泽。
他们本就是一类人,都揣着对平庸的不甘,都贪捷径上的风光。
陈雨泽只是递了块跳板,是他自己松开手,纵身往下跳的。
这些年,他的毒术练得炉火纯青。
指尖凝出的毒雾能蚀穿玄铁,落在黄沙上留一片焦黑,空气中飘着甜腻的腐味;
炼制的“蚀魂丹”滚在掌心,丹皮泛着幽绿,药香里混着生血的腥气——
吞下这丹的人,灵脉会像被万蚁啃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每次用毒后,深夜的愧疚总会缠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会绕到被天道宫剿杀的宗门山门外,把疗伤丹放在石阶上——
丹药是他仿五行门样式炼的,瓶身用指腹刻着宗门徽记,刻得指尖发涩,灵力中和过的丹药温温的,像当年陆云许分他的麦饼;
围剿小门派后,他会趁着夜色解凡人的绑绳,用树枝在地上画逃生路线,树枝戳进沙土地,留下歪歪扭扭的印子,看着凡人跌跌撞撞跑远,才敢靠着石壁,大口喘几口气。
他清楚这是自欺欺人。
杀百人救一人,罪孽不会少半分。
可他偏要做——
仿佛这样,夜里梦到五行门的乱石坡时,能少些冷汗。
那梦他做了无数次。
邪修的淬毒利刃带着幽绿光,直刺他心口,他吓得灵力都僵住,连躲都忘了。
就在这时,陆云许从斜刺里冲过来,硬生生挡在他身前——
“噗嗤”一声,利刃划破青布衫,鲜血瞬间涌出来,烫得惊人的血珠溅在他手背上,顺着指缝往下滴。
陆云许却回头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糙气:
“没事,我皮糙肉厚,这点伤不算啥。”
每次梦到这里,他都会猛地坐起,冷汗浸透里衣,黏在背上冰凉刺骨。
胸腔里的悔恨像翻涌的浊浪,要把他吞没。
他蜷缩在床榻上,双手死死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哭声,哑得像破锣——
在天道宫,软弱是要被剥皮的,悔恨是最可笑的笑话。
他不敢让任何人听见,只能咬着枕头,把哭声咽回去,枕巾被泪水浸得发沉,像当年陆云许染血的青布衫。
那时的陆云许多傻啊。
明明自己也才十几岁,却总把他们护在身后;
明明性子冷,不爱说话,却会把温热的干粮分他半块,听他抱怨“天赋差”,拍着他的肩说“努力够了,总能追上”。
可他呢?
用毒雾回报善意,用背叛戳穿信任,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李清朝,发什么呆?”
陈东铎的声音带着不耐,从身侧传来,像块石头砸进他的回忆。
李清朝猛地回神,手指快得像闪电,抹去眼角未干的湿意——
指尖的凉意让他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眼底的悔意潮水般退去,迅速覆上一层冰壳,只剩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慌乱,像被踩住尾巴的鼠。
他攥紧袖中毒囊,囊壁的毒纹竟因为情绪波动隐隐发烫,灼得指腹发麻,像是在嘲讽他的虚伪,嘲讽他此刻的犹豫不决。
“没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风沙呛坏了喉咙。
“快到地方了,检查法器,准备。”
风沙还在呼啸,卷着黄沙掠过沙丘,刚踩出的脚印转眼就被埋住,像从没走过。
他望着前方隐约露出的补给点轮廓,心里空落落的——
这次对上陆云许,没退路。
要么陆云许死在他的毒下,要么他亡在那把玄铁剑上。
可脑海里,那道挡在身前的血色身影,那张带笑的脸,总挥之不去。
握毒囊的手控制不住地抖,指尖的毒纹烫得更厉害了,连带着心口都发疼。
他深吸一口气,黄沙呛得喉咙发紧,把所有杂乱思绪压进心底。
目光一点点变冷,像结了冰的湖面。
路是自己选的,哪怕尽头是地狱,也得硬着头皮走。
只是他不敢想,真到生死对决时,他握着毒囊的手,是否还能像往常一样,毫不犹豫地挥出那致命的、甜腻又腐臭的毒雾——
毕竟那把剑的主人,曾用后背给他挡过刀,曾把最后半块麦饼分给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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