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风卷着黄沙,像掺了碎玻璃的鞭子抽过陈东铎的脸,刺得皮肤火辣辣地疼,眼眶干得发痒,连眨一下都像有沙粒刮过眼球。
他并肩走在李清朝身侧,玄色衣袍被风灌得鼓鼓囊囊,又重重砸在背上,闷得他心口发沉——
那重量比真的巨石还磨人,是愧疚压出来的。
身后的傀儡步天迈着齐整的步子,关节转动时“咔嗒、咔嗒”响,机械得像台生锈的机关;
金灵落后半步,素色裙摆被风沙掀起,露出脚踝上沾着的沙砾,她抬手拢鬓发时,指尖划过发间的粗砂,始终和他保持着三步距离——
不远不近,是他用背叛砌起来的墙,怎么也跨不过。
四人的脚步踩在黄沙上,陷下深浅不一的印子,风一吹就平,像从没走过。
没人说话,只有风沙“呜呜”地灌进耳朵,像无数细碎的指责,堵得陈东铎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带着沙粒的粗粝,刮得气管生疼。
恍惚间,眼前的黄沙突然淡了,换成五行门后巷湿漉漉的青石小径。
雨后的青苔吸饱了水,踩上去“吱呀”响,他和陆云许、李学钦、步家晓挤在老槐树下,油纸包着的麦饼还热乎,油浸透了纸壳。
最初他们三个遇到危险,是路过的陆云许提救了他们。
后来进了五行门,陆云许真的像亲哥——
他练剑崴了脚,是陆云许背他回房;
李学钦闹脾气跑出去,是陆云许冒雨把人找回来;
步家晓嘴馋偷摘灵果被护院追,还是陆云许替他们顶的罪。那时玄铁剑的寒光劈开的是敌人,不是人心。
可现在……
陈东铎侧头瞥向身后,傀儡步天的脸还是步家晓的模样,眉眼甚至带着少年时的稚气,可眼睛空洞得像蒙了灰的铜镜,风沙吹进眼里都不会眨一下。
半透明的傀儡丝缠在他关节处,泛着黑气,勒得皮肉凹下去,每一步都直挺挺的,没了往日蹦跳着追他要糖的鲜活。
是他,是他在步家晓睁着信任的眼时,亲手把剑送进他胸膛;
是他看着穿堂风卷走“东铎哥救我”的呼救,看着傀儡师的银针刺进步家晓天灵盖——
只为换天道宫一个更进一步的身份,只为填那点见不得光的嫉妒。
那时他攥紧的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渗出血,却连“住手”两个字都不敢说,只敢盯着地面的血渍,看它们漫过自己的鞋尖。
“在想什么?”
李清朝的声音淬着冰,从身侧炸响,把他的回忆劈得粉碎。
陈东铎猛地回神,喉结滚得发疼,把涌到嘴边的苦涩咽回去,摇了摇头没敢应声。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那里还留着陆云许磨出的弧度——
当年他抱怨剑柄硌手,陆云许磨了整整一夜,第二天递给他时,木柄带着松木的清香,暖得像揣了块小太阳。
现在掌心的老茧都磨出来了,却还能摸到那道熟悉的弧度,比剑刃还扎手。
他从小就盼着被人当回事,却偏偏做了最招人恨的事。
是他嫉妒陆云许的光,挑唆任意飞买凶伏击;
是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让他拜进天道宫的门,站到了陆云许对面;
是他一步步诱着李学钦入了局,看着他改名叫李清朝,转头就接过天道宫的赏赐,连眼都没眨。
那个无数次拉他出泥坑、从不计较他私心、把他当亲弟护着的人,被他亲手推下了悬崖。
背叛的次数多了,连他自己都快忘了,曾对着山涧发誓要同生共死时,四个人的影子是叠在一起的。
视线又落到金灵身上,陈东铎的心像被风沙迷了眼,又酸又涩。
起初接近她,全是嫉妒在作祟。
看着金灵貌美,气质衣着皆为上品,又把他当作救命恩人,他本能地觉得是金灵的救命恩人是陆云许,出于对陆云许的嫉妒不甘,于是冒领了救命之恩,骗她喝了改记忆的药水,编造了“是我带你逃出来”的谎话。
他从没见过那样全心依赖的目光,金灵攥着他衣袖,怯生生喊“陈师兄”时,他心里竟生出了满足感——
原来被人需要是这种滋味。
他利用这份信任,间接害死了藏锋,看着金灵哭红的眼,却只敢说“我会护着你”。
可后来是真的动了心。
他记得金灵怕黑,就每晚在她房外点安神香,直到窗纸透出天光;
她修炼岔气伤了经脉,他翻了三座雪山,把千年灵芝揣在怀里焐着带回来,怕冻坏了药性;
她不喜风沙,他就把自己最珍爱的披风拆了,给她做了顶防风帷帽,针脚歪歪扭扭的,却是他学了半个月的成果。
他以为捂热一块冰总有个头,可就算结了道侣,亲密也只到牵手拥抱。
她看他的眼神总隔着层磨砂玻璃,偶尔失神时,会摩挲着腕间的银镯——
那是他仿着陆云许的样式打的,嘴里轻喃一个模糊的名字,发音软糯,像极了“云许”。
上次风沙迷了她的眼,她下意识喊出的“云许”二字,清晰得像把淬了冰的刀,戳破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
原来就算没了记忆,陆云许的影子也刻在她心底,像石缝里的藤蔓,盘根错节,他再怎么努力,也挤不进去。
“快到了,准备埋伏。”
李清朝的声音又响起来,指尖指着前方沙丘后的阴影——
那是陆云许必经的补给点,他们要在这设下杀局。
陈东铎深吸一口气,黄沙呛得他喉咙发疼,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抬手抹了把脸,分不清是沙粒还是泪,只觉得脸颊又干又绷。
掌心的长剑被攥得发烫,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映出傀儡步天空洞的脸,也映出自己扭曲的神情。
路是自己选的,从刺出那剑开始,就回不去了。
五行门的青苔、麦饼的香气、山涧的誓言,都被他埋在了黄沙里,现在该还的债,躲不掉。
他忽然很想问一句,要是当初没嫉妒陆云许的光,没贪天道宫的权,他们是不是还能挤在老槐树下,分一块热乎的麦饼,为了“守护五行门”这一个目标,傻呵呵地往前冲?
“咔嗒。”
傀儡步天突然停下,空洞的眼神转向沙丘,机械地抬起长刀,刀身的光刺得陈东铎眯起眼。
他猛地回神,敛去所有情绪,脸上覆上冷漠的面具——
只是心底的怅然像疯长的藤蔓,缠得心脏发疼。
杀局已布,他只能往前走,哪怕前方等着他的,是陆云许带着失望的剑,是他欠了所有人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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