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玄女驾着那朵淡紫色祥云,朝着花果山的方向飞去。云头下方,山川如黛,层峦叠嶂间缠绕着丝丝缕缕的薄雾,似轻纱漫舞;河流似带,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天光云影,偶有渔舟泛波,撒下的渔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田野里新插的秧苗泛着嫩青,如绿毯铺展,农夫弯腰劳作的身影点缀其间,似墨点入画;村落中升起袅袅炊烟,与晨雾交融,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
这缩微的人间画卷正缓缓铺展,可她却连一眼都未曾瞟过。满心满眼都是方才在娲皇宫里的情景,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旋转——女娲娘娘端坐软榻时,那双眸子里淬着的怒火与悲悯,仿佛能洞穿三界疾苦,连殿内的檀香都为之凝滞;那声“反了它”的呐喊,似惊雷炸响在九霄云外,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连发髻上的玉簪都跟着颤动;还有那块玄铁令牌,乌沉沉的底色上,“反抗”二字用赤金镶嵌,笔画苍劲如剑,透着灼人的光芒,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这些画面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冲撞,搅得她心湖乱成一团,比东海的惊涛骇浪还要汹涌,连架云的法诀都险些紊乱。
她伸出手,指尖在微凉的云气中轻轻颤抖,连带着袖口绣着的星辰纹样都跟着晃动——那纹样是她亲手绣就,每一颗星辰的位置都分毫不差,此刻却像失了章法的棋局。选择女娲那边?那便意味着要举起反旗,与自己守护了千万年的天庭为敌。天庭势大,凌霄宝殿高耸入云,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檐角的风铃日夜不息地吟唱着威严;南天门金光万丈,镇守的天兵天将铠甲如霜,手中的戈矛折射出凛冽的寒光;天兵天将数以万计,个个身披坚甲、手持利刃,操练时的呼喝声能震碎云层;更有三清四御、五方五老等上古神只坐镇,法力深不可测,一个眼神便能定鼎乾坤。
这般势力,胜算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万劫不复的下场,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
可若是选择留在天庭?女娲娘娘那句“你给天庭众天将传授兵法,他们却用你教的兵法去压榨凡人”又如同一根尖刺,狠狠扎在她的良心上,拔不出,剜不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那些被天将欺凌的凡人,田间劳作时被抢走收成的农夫、街头叫卖时被掀翻货摊的小贩、灯下纺织时被强行征走布匹的妇人,哪一个不是女娲亲手用黄泥捏出来的孩子?哪一个不是有着喜怒哀乐的三界生灵?自己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苦难中挣扎,做那助纣为虐的帮凶?
“天道自在人心,民心所向,便是胜利所在……”女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穿透云霄的力量,仿佛能涤荡世间所有尘埃,连呼啸的风声都为之低柔。玄女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混在风声里,带着无尽的疲惫,连眼角的细纹都深了几分。
她望着前方渐渐清晰的花果山轮廓,水帘洞的飞瀑如白练垂挂,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化作七彩霓虹;山顶的桃林已是硕果累累,粉白的花瓣还未褪尽,落在翠绿的叶间,像撒了一把碎雪。
可在她眼中,这片生机勃勃的仙境却蒙上了一层阴霾,连空气中的果香都带着几分苦涩。只觉得前路茫茫,左右为难。她活了无数岁月,曾辅佐轩辕黄帝大败蚩尤,看着涿鹿战场上的硝烟散尽,百姓重建家园;也曾指挥天兵平定过上百路妖王,将那些为祸一方的妖孽绳之以法,护佑一方安宁。什么样的惊涛骇浪没见过?什么样的千军万马没统帅过?可从未有过这般手足无措的时候,仿佛一只迷失在雾中的鸟儿,振翅欲飞,却不知该往哪片天空飞去,连方向都辨不清了。
且说天庭这边,御花园内正是繁花似锦的时节。朱红的牡丹开得如火如荼,层层叠叠的花瓣如锦绣堆叠,花蕊金黄,引得蜂蝶绕飞;洁白的琼花缀满枝头,如云似雪,微风拂过,花瓣簌簌飘落,似下了一场香雪;紫色的藤萝顺着汉白玉栏杆蜿蜒而上,一串串花穗如紫水晶雕琢而成,垂落下来,似紫色的瀑布;还有那不知名的奇花异草,红的似火,燃烧着热情;粉的如霞,氤氲着温柔;蓝的像海,涌动着静谧,争奇斗艳,将满园装点得如诗如画。
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芬芳,甜丝丝的,带着露水的清润,深吸一口,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涤荡干净。一条蜿蜒的白玉石子路穿梭在花丛间,石子是从昆仑山采来的羊脂白玉,打磨得光滑圆润,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如撒了一地碎金。路的尽头连着一座小巧的凉亭,亭顶覆着孔雀蓝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七彩光晕,亭柱上雕刻着缠枝莲纹,栩栩如生。
此时,天道仙子正缓步走在石子路上。她身着一袭湛蓝色长裙,裙摆曳地,拖过花瓣时带起一阵香风。裙面上用银线绣着流转的星河,北斗七星的斗柄微微倾斜,南斗六星的光芒柔和,二十八宿的星辰疏密有致,清晰可辨。
行走间裙裾轻扬,仿佛有万千星辰在她周身闪烁,随她的步伐流转不休,连周围的花木都似失了颜色,成了她的背景。她眉如远山含黛,用西域进贡的螺子黛细细描过,弯得恰到好处,似新月初升;目似秋水横波,眼波流转间带着三分清冷,如寒潭映月;七分威严,似孤峰傲雪。只是眉宇间那道浅浅的褶皱,泄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像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不远处,玉帝正穿着一身月白色便袍,领口袖边绣着暗纹流云,用金线细细勾勒,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他手里把玩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羊脂玉球,玉球温润,在他掌心滚来滚去,映出他脸上淡淡的光影。他悠闲地坐在凉亭下的石凳上,石凳上铺着软垫,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丝线是南海的冰蚕丝,坚韧而光滑。见天道仙子来了,他连忙起身,对着她微微躬身行礼,动作虽不繁复,却透着十足的恭敬,连语气都带着小心翼翼:“天道仙子大驾光临,御花园的花儿今日都开得格外艳了,想来是知道仙子要来,特意争辉呢。不知仙子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天道仙子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满园春色,那万紫千红在她眼中仿佛都失了颜色,不过是过眼云烟。她淡淡开口,声音清冽如冰泉击石,带着穿透花木的力量,连枝头的鸟儿都停止了鸣叫:“距离围剿花果山,还有几个月?”
玉帝闻言,脸上的悠闲散去几分,收起玉球,双手拢在袖中,指节轻轻摩挲着袖口的流云纹,连忙回道:“回仙子的话,按原定计划,距离围剿花果山,还有两个月的光景。各路天兵天将都已在暗中集结,托塔李天王每日都在点兵操练,只等一声令下,便可即刻出发。”
“两个月后,”天道仙子转过身,目光落在玉帝脸上,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即将掀起风浪的大海,“本尊要看见天兵天将列成整齐队伍,准时进攻花果山。要旌旗蔽日,遮住半边天空;要金鼓震天,震得山石动摇,不得有丝毫延误。”
玉帝听后急忙点头,躬身应道:“朕知道了,朕这就去传旨,让托塔李天王加紧操练队伍,务必做到令行禁止,军容严整,定不会让仙子失望。”
“莫慌,”天道仙子抬手制止了他,纤纤玉指上戴着一枚碧玉戒指,是用瑶池底下的万年暖玉雕琢而成,在阳光下闪着幽光,温润而神秘。她眼神微微闪动,似在盘算着什么,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本尊问你,想好带领众天神的统帅了吗?你可别忘了,他那花果山现在可不是当年只有孙悟空一只猴子的时候了。有那个能给天庭和花果山提供先进火器的白衣仙子,威力非凡,连天兵的铠甲都能击穿;背后还有女娲在暗中相助,那可是创世神,法力深不可测,一根手指便能移山填海;更有七十二路妖王俯首称臣,个个都不是好惹的角色,有的能呼风唤雨,有的能遁地潜行。一旦围剿,便相当于撼动整个三界的妖族势力,绝非易事。”
玉帝胸有成竹地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水面泛起的涟漪:“朕早有准备,心中已有一个合适人选。”
天道仙子挑眉,长眉如弯月轻挑,带着一丝探究:“哦?是谁有这般能耐?能担此重任?”
玉帝朗声道:“是九天玄女。”见天道仙子微微皱了皱眉头,那道眉间的褶皱更深了些,像被刻上了一道痕,他连忙补充道,“仙子有所不知,玄女乃是上古兵法大能,精通各种排兵布阵、战术部署,九宫八卦能困得住千军万马,十面埋伏能让敌人插翅难飞,无一不晓。当年就连轩辕黄帝都曾受她指点,才得以平定蚩尤之乱,开创盛世。把统帅的位置交给她,准没错,定能一举拿下花果山,让那孙悟空束手就擒,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天道仙子沉吟片刻,指尖轻轻点着自己的下巴,指腹细腻,带着一丝凉意,点了点头:“九天玄女,本尊知道她。当年确实传授过轩辕黄帝兵法,用兵如神,有经天纬地之才,排兵布阵之术三界罕有匹敌。”
玉帝连忙附和,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像献宝的孩子:“正是那位!有她坐镇,何愁花果山不平?就是那白衣仙子的火器再厉害,在玄女的战术面前,也定能找到破解之法,让那些火器变成废铜烂铁。”
天道仙子颔首,不再多言,语气平淡无波:“既然如此,那便定了。统帅一职,就由玄女指挥。本尊先离开了。”
玉帝急忙再次行礼,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触及地面:“恭送仙子。”
天道仙子转过身,缓步朝着御花园外走去。裙摆在花丛中拂过,带起一阵香风,惊得几只彩蝶翩然飞起,绕着她的裙角盘旋。走到无人处,她悄悄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卷,那画卷用云锦锦缎包裹着,上面绣着缠枝莲纹,触手光滑。她小心翼翼地展开锦缎,露出里面的画纸,纸是用万年青竹浆制成,坚韧而细腻。
那是一张孙悟空的画像,画中猴子蹲在一块巨石上,石上的纹路清晰可见,连苔藓的痕迹都栩栩如生。他身穿锁子黄金甲,甲片闪着金光,每一片甲叶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头戴凤翅紫金冠,两根雉鸡翎傲然挺立,尾端的流苏随风飘动;脚踏藕丝步云履,鞋尖微翘,绣着祥云图案;手持金箍棒,棒身如玄铁,两端镶金,闪烁着凛冽的光泽。他嘴角咧开,露出两排白牙,带着几分桀骜,几分洒脱;眼神桀骜不驯,像要冲破画纸,直冲九霄,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天而起,活灵活现,神韵十足。
据说,为了画好这张像,她足足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每天对着云雾揣摩他的神态,反复修改,光是眼神就画了不下百遍,才得此神韵。
天道仙子凝视着画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打翻了调色盘,五彩斑斓却又混乱不堪——有惋惜,惋惜他为何非要与三界秩序为敌,放着安稳日子不过;有决绝,决心要让他明白规矩不可破,亿万年的传承自有其道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像针尖轻轻刺着心尖,细微却绵长。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如断线的珍珠,带着她的体温,滴在画像上孙悟空的脸颊旁,晕开一小片墨迹,像给那桀骜的脸上添了一道泪痕,也像她心中难以言说的伤。
她猛地将画像攥成一团纸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微微突起,连带着手臂都有些颤抖。她心中默念,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又带着一丝狠绝,像寒冰裹着烈火:“孙悟空,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想打破这该死的规矩。本尊要让你知道,三界秩序传承亿万年,经历了无数风雨洗礼,可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要让你尝尝打破规矩所要面临的代价,是何等沉重,重到你无法承受;让你知道你将要面对的对手是谁,是你最敬重、最信任的人,让你亲身体会背叛的滋味;让你在震惊中失去反抗的理由,在绝望中明白,有些东西,永远无法撼动,就像太阳总会东升西落,江河总会奔流入海……”
说完,她将纸团随手一扔,纸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她的复杂心绪,落在了茂密的牡丹花丛深处,被层层叠叠的花瓣掩盖,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心中所有的波澜都压下去,理了理裙摆上的星河纹样,让那些星辰回归原位。然后驾起一朵祥云,那祥云如淡蓝色的烟雾,轻盈而神秘,径直朝着天道宫的方向飞去,云影迅速消失在天际,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与花香交织在一起,渐渐散去。
而另一边,玄女的祥云终于抵达了花果山。她收起云头,双脚落在演武场边的青石板上,石板被太阳晒得有些温热,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暖意,可她却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上来,瞬间蔓延全身。她的脚步有些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摇摇晃晃,差点摔倒。脸上依旧带着几分迷茫,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像蒙了一层雾,朦胧而失神,仿佛还未从方才的抉择中回过神来,连周围的喧闹都听不真切。
正在场边监督猴子们整理器械的孙悟空见她回来,立刻蹦跳着迎了上去,他手里还把玩着一根刚打磨好的木棍,木棍光滑圆润,是他亲手削制的。
火眼金睛里满是好奇,像个急于知道答案的孩子,连语气都带着几分雀跃:“师父,你可算回来了!让俺老孙好等,腿都快站酸了。女娲姐姐找你说啥了?神神秘秘的,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比如要给咱们送些宝贝?”
白衣仙子也走上前来,她刚教小猴子们擦完火器,手上还带着淡淡的火药味,混合着她身上的草木清香,格外特别。她柔声问道:“是啊娘娘,看你去了许久,路上是不是耽搁了?不妨跟我们说说,也好让我们安心,免得胡思乱想。”
玄女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像受惊的鸟儿般避开了他们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山峦。她顿了顿,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嘴角僵硬,眼角的肌肉都在抽搐:“没什么,就是一些平常的琐事而已。女娲娘娘问了问花果山的近况,又说了些三界的趣闻,比如哪个仙山开了奇花,哪个神湖出了异宝,没什么大事。”
孙悟空挠了挠头,他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她,鼻子嗅了嗅,像是闻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味道,那味道里有焦虑,有挣扎:“可师父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白一阵青一阵的,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莫不是女娲姐姐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
玄女避开他的目光,看向正在远处嬉闹的小猴子们,他们有的在追逐打闹,有的在互相挠痒,笑得无忧无虑。她强作镇定地说:“真的没什么。只不过是听了一些感人的故事,比如凡间一对夫妻相濡以沫,历经磨难终得圆满,心里有些触动,心绪有些波动罢了。过会儿就好了,你们别担心。”
孙悟空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好再追问,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像他也有不想让人知道的心事。他只能作罢,转头对着小猴子们喊道:“都别闹了!快把器械摆整齐!刀枪剑戟都要分类放好,别磕着碰着了!”
玄女趁机转移话题,转头对着正在整队的东方七宿朗声道,声音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和平常一样,带着惯有的威严,可仔细听还是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猴子们训练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偷懒耍滑的?谁要是敢偷懒,可别怪我军法处置!”
角木蛟立刻上前一步,抱拳回禀,他身上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着光,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声音洪亮,像洪钟敲响:“回娘娘,俯卧撑、仰卧起坐、深蹲,都已经按照吩咐完成了。小家伙们虽然累得满头大汗,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衣衫,有的还喘着粗气,像拉磨的驴似的,但都坚持下来了,个个精神着呢,还说要再练会儿,说要早日变得像大圣一样厉害!”
玄女缓缓点了点头,目光如网般扫过那些累得瘫坐在地上的小猴子。他们有的四仰八叉地躺着,露出圆滚滚的肚皮,胸口随着粗重的呼吸起伏;有的蜷缩着身子,用袖子胡乱擦着脸上的汗珠,汗珠砸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还有的互相靠着肩膀,眼神却依旧亮得像淬了火的星辰,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她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加重的威严:“那就好,习武之道,最忌懈怠。眼下多流一滴汗,将来便能少受一分伤,才能真正护得住自己,守得住这花果山的一草一木。”
白衣仙子站在一旁,将玄女脸上的苍白看得真切——那不是寻常的疲惫,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虚乏,连嘴唇都褪尽了血色,像蒙了一层薄霜。她心头一紧,连忙转身从演武场边的石桌上拿起一个水壶。
那水壶是用三年生的湘妃竹削成的,筒身光滑,上面用刻刀细细凿着缠枝莲纹,纹路里还嵌着淡淡的铜丝,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双手捧着水壶递过去,声音柔得像山涧的溪水:“娘娘,您的脸色看着真的很不好,连唇色都发白了。先喝口水歇一歇吧,这是清晨刚从水帘洞引来的活水,在青石缸里晾了半个时辰,还带着点竹叶的清香呢。”
玄女接过水壶,指尖刚触到竹筒,便觉一股沁人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驱散了些许心头的燥热。
她对白衣仙子感激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苦涩,随即拧开壶盖。壶口氤氲出淡淡的水汽,裹挟着清冽的草木香。她微微仰头,抿了几口,凉丝丝的泉水滑过喉咙,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甘甜,像含了颗冰糖,让她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些,脑海中翻涌的混乱也仿佛被这清泉压下去了几分。
正在此时,天空中忽然飘过一朵不起眼的暗云。那云是灰黑色的,像被墨汁染过,边缘却又模糊不清,与周围雪白雪白的云朵格格不入,显得格外扎眼。云头悄无声息地按落,连一丝风都没带起,仿佛生怕惊扰了谁。待云气散去,露出的竟是太白金星那张略显苍老的脸——他的发髻比上次见面时松了些,几缕花白的头发垂在耳边,颔下的胡须也更长了,像一蓬雪,只是鬓角的银丝似乎又添了几分,连眼角的皱纹都深了些。
孙悟空眼尖,第一个瞧见了他,立刻晃了晃手里的木棍,木棍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声响,脸上露出几分戏谑的笑:“呦,这不是太白金星老官吗?稀客稀客!今日怎么有空驾临俺老孙的花果山?莫不是天庭又有什么新鲜章程要宣布?”
太白金星捋了捋颔下的花白胡须,指腹摩挲着胡须的末梢,脸上挂着惯有的温和笑容,像庙里慈眉善目的弥勒佛,只是那笑容没抵达眼底:“大圣说笑了,老道今日并非为您而来,是特意来找玄女娘娘的。”
玄女闻言,握着水壶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都泛了白。心中“咯噔”一下,像有块沉甸甸的石头砸进了湖里,激起一圈圈不安的涟漪。一种不祥的预感如藤蔓般瞬间缠上心头,让她呼吸都滞涩了几分。她缓缓放下水壶,水壶底与青石板碰撞,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在这相对安静的演武场里显得格外突兀。她定了定神,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找我有什么事?”
太白金星往前迈了半步,躬身行了个礼,袍角扫过地上的草叶:“玄女娘娘,是玉帝陛下有要事召您相商,特意让老道来请您回天庭一趟,陛下还在御花园里等着呢,说是耽搁不得。”
玄女眉头微蹙,那股不安像潮水般越发汹涌,几乎要将她淹没。可玉帝召见,她又怎敢推辞?只能强压下心头的疑虑,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这就跟你走。”
孙悟空一听,顿时急了,手里的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几步冲到玄女面前,火眼金睛瞪得溜圆:“师父,您这刚回来就要走呀?天庭的事就这么多?连喘口气的功夫都不给您留?要不俺老孙跟您一起去,看谁敢催您!”
玄女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里积满了疲惫,像蒙了尘的铜镜。
她抬手拍了拍孙悟空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去:“傻猴子,别胡闹。白衣仙子,孙悟空,这里就拜托你们了。看好东方七宿,盯着这些小猴子好好训练,莫要偷懒。我去去就回,用不了太久。”说完,她便转身跟着太白金星一同掐了法诀,架起祥云。太白金星的祥云是淡金色的,像撒了一把碎金;玄女的紫云却有些发暗,像蒙了层灰。两道云影一前一后,朝着天庭的方向飞去,很快便缩成两个小点,消失在花果山的上空。
两人的祥云速度极快,如两道流光在云层间穿梭,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像有无数只哨子在吹。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抵达了南天门。守天门的天兵天将见是太白金星和玄女,连忙收了手中的戈矛,单膝跪地行礼,甲胄碰撞发出“哐啷”的脆响,齐声喊道:“恭迎太白金星!恭迎玄女娘娘!”两人颔首示意,径直穿过南天门。
穿过层层宫门,那些金碧辉煌的宫殿在他们眼中一闪而过——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朱红的宫墙爬满了凌霄花,飞檐下的风铃“叮咚”作响。他们目不斜视,径直朝着御花园赶去。
到了御花园门口,太白金星引着玄女绕过一片开得正盛的木槿花丛,走到玉帝面前,躬身禀报道:“陛下,玄女娘娘已送到。若无他事,微臣先退下了。”
玉帝挥了挥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待太白金星的身影消失在花丛尽头,裙角扫过的花瓣还在缓缓飘落,玄女才上前一步,对着玉帝盈盈一拜,裙摆铺在地上,像一朵盛开的紫莲:“陛下,不知召微臣前来,有何吩咐?”
玉帝坐在铺着云锦软垫的石凳上,手里把玩着一串菩提子,菩提子被摩挲得油光锃亮。他抬眼看向玄女,目光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仿佛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看穿。他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朕打算任命你为天庭统帅,九天玄女,你看如何?”
玄女像是没听清,微微愣住了,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有些茫然地问道:“陛下,如今三界虽偶有小妖作乱,却并未到大规模开战之时,四海升平,八方安宁,为何突然要任命微臣为统帅?莫不是哪个地界出了什么异动?”
玉帝叹了口气,那口气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沉重。他缓缓道:“刚才天道仙子来找过朕了。她传令,两个月后,举兵围剿花果山,务必将那里的妖猴一网打尽,一个不留。所以朕才急着任命你为统帅,统领天兵天将,制定战术,务必拿下花果山,此事不得有误。”
“什么?”玄女闻言,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她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几分尖锐:“陛下,这万万不可!花果山向来安分守己,孙悟空虽性子顽劣了些,却从未做出过违背天理的事。他护着山下的百姓,挡过洪水,驱过猛兽,反而时常造福一方。天道仙子为何突然要围剿他们?她现在在哪?我要找她说理去!这其中定有天大的误会!”
玉帝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副无奈的神色,仿佛他也身不由己:“她已经回天道宫了。你也知道,那天道宫神出鬼没,忽远忽近,忽左忽右,有时在九霄云外,有时又在九幽之下,寻常仙神根本摸不着踪迹。向来只有她找我们的份,我们这些人,哪能轻易找到她?”
“那我踏遍千山万水也要找到她!”玄女的语气带着几分决绝,声音都有些发颤,胸口剧烈起伏着,“哪怕是上天入地,闯遍三千世界,我也要问个明白!若是找不到她,这统帅之位,微臣宁死也不当!”
“放肆!”玉帝猛地一拍石桌,桌上的青瓷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滚烫的茶水溅出不少,落在他月白色的袍角上,洇出深色的印记。他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帝王独有的威严,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御花园:“朕下的旨意,你也敢违抗?难道你想抗旨不成?就不怕朕治你的罪吗?”
玄女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头几乎要低到胸口,袍角都沾到了地上的草屑:“微臣不敢。只是……只是微臣实在想不明白,天道仙子为何要发动这场无妄之战?这对天庭、对三界,都没有半分好处啊,只会徒增杀戮……”
玉帝看着她,语气缓和了几分,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人心上:“亏你还是兵法大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天庭若不先动手,等花果山羽翼丰满,联合那七十二路妖王,再加上女娲在背后撑腰,他们便会主动发难,到那时三界大乱,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这场战争,是必然发生的,躲不掉,也避不开!你若是不当这个统帅,朕自然会找别人。可你想想,换了别人,比如那托塔李天王,或是二郎显圣真君,他们会如何对待花果山?怕是会将那里围剿得片甲不留,连根猴毛都不会放过!”
玄女听后,气得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掌心被掐出几道深深的月牙印。她知道玉帝说的是实话——那些常年征战的天将,性子大多刚硬狠辣,若是真让他们领兵,花果山怕是真的要血流成河,连刚出生的小猴崽都难活。
她沉默了许久,御花园里静得能听到风吹过花瓣的声音,最终她狠狠咬了咬牙,牙关都在打颤,艰难地说道:“陛下,微臣……明白了。微臣……愿当这个统帅。”
玉帝见她答应,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些:“这就对了。你先回去吧,好好准备一下,调兵遣将的事,朕会让太白金星协助你。朕也想独自散散心。”
玄女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离开了御花园。她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寂,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脚下的青石板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让她寸步难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却暖不了她冰凉的心。
玉帝在御花园里慢慢踱步,手里重新拿起那串菩提子,指尖却没了章法。走着走着,他忽然瞥见牡丹花丛中有一个被丢弃的纸团,纸团的一角露出点淡黄色的宣纸,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格外显眼。
他心中好奇,便弯腰捡了起来。展开一看,竟是一张孙悟空的画像——画中的猴子蹲在一块怪石上,身穿锁子黄金甲,甲片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头戴凤翅紫金冠,两根雉鸡翎斜斜地指向天空;手里的金箍棒闪着寒光,眼神桀骜不驯,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里跳出来。画得这般栩栩如生,显然是用了心的。他愣了一下,随即猛然想起,方才天道仙子离开时,似乎在这附近随手扔过什么东西。
一瞬间,玉帝彻底明白了。原来,天道仙子并非真心想要剿灭花果山,她对那只猴子,竟也藏着一丝不舍。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毁灭,而是另有目的——她不过是想趁着战乱,名正言顺地修改那些早已不合时宜的天道规则罢了。以战争的名义修改规则,总比平白无故变动来得容易让人接受,否则,三界仙神怕是会群起而攻之,掀起更大的波澜。
玉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藏着几分嘲讽,几分算计,他喃喃自语道:“既然想让朕陪你演戏,那朕就陪你演到底。只不过,这剧情嘛,可得按朕的意思改改了,朕可不想当你手里随意摆弄的棋子……”
他将纸团重新扔回原地,纸团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回牡丹花丛深处,被几片肥厚的花瓣盖住。
他抬头望了望天上变幻莫测的云彩,那云彩一会儿聚成奔腾的骏马,一会儿散作漫天的鱼鳞,像极了这三界中深不可测的人心。而那位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九天玄女,此刻正站在天庭的白玉长廊上,心中的迷茫与挣扎,比在云端时更甚,像被无数根线缠成了死结,解不开,也挣不脱。
赋词一首:
《临江仙·心困局中局》
云路徘徊愁未释,娲皇逆语绕心头。天庭花果山两头,良心如刃割,进退两堪忧。
御苑传声催战鼓,旌旗暗指水帘秋。画像藏情泪暗流,兵符终在手,前路雾难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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