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月被他点破,脸上掠过一丝心虚。
的确,她早年创立净云宗时吃过没钱的苦,但自从门下出了几个善于经营的弟子,她便再未为银钱发过愁,行善济人早已成了习惯,出手大方惯了。
这次下凡虽特意选了远离净云宗势力范围的地方,可这见不得眼前苦的性子却难改,花起钱来依旧如流水。
“我……我那不是看杨婶的孙女实在可怜嘛!”
她争辩道,声音却低了些,“那孩子你也见过的,乖巧伶俐,玉雪可爱,若是就这么没了,多可惜?
况且我保证,绝未动用法力,只是去了趟城外有福缘的山里,采了些沾了点灵气的寻常草药罢了。”
白九思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她的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命数,强行为之,往往将自己也拖入泥沼,何苦来哉?”
花如月挣了挣,没挣脱,抬眼看他:“说到底,你不就是怕我干涉凡人命数,引来玄天使者?”
白九思挠挠她的下巴,带着点无奈:“知道就好。你我下凡是渡劫,不是让你来大发慈悲普度众生的。若真引来玄天使者降罚,我可未必护得住你。”
花如月闻言,反而笑了,凑近他些许,眼中带着自信:“这你大可放心。我在人间游历几百年,早摸清了规矩。
只要不动用超越凡俗的法力,仅以人间智慧、人力、物力去改变一个人的境遇,那便是天道为众生留下的一线生机,玄天使者才不会管这等小事。
倒是你,该多体会体会人间真情,还是这么冷冰冰。”
“那是你遇到的,大抵都是凭你自身智慧便能解决的困局。”
白九思眸光微沉,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明媚笑颜,“若有朝一日,遇到非动用法力不可才能挽回的绝境呢?善心一旦成了习惯,届时你能收得住手吗?”
花如月怔了怔,旋即又笑开,不想深入这个话题:“好了好了,知道了。”
她顺势靠得更近,靠在他的肩膀上,仰起脸,换了副语气,带着点撒娇和期待,“哎,跟你说,近日府里新来了个小帮工,叫孟池,看着呆呆的,不怎么机灵,但挺有意思。
你说……小孩是不是都很有趣?我们也生一个吧?”
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试探,“说不定有了孩子,这家就更像个家,咱们这情劫也就过了?”
白九思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他垂下眼帘,看着花如月满是憧憬的脸,避开了她灼热的视线,只抬手将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轻轻拨到耳后,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就这么喜欢孩子?”
“你不喜欢吗?”花如月追问,心却慢慢提了起来。
白九思沉默了片刻,“……毫无兴趣。”
他忽然拿起石桌上微凉的茶壶,转身走向亭边的小炉:“茶凉了,我去烧些水。”脚步匆匆。
花如月脸上的笑容凝固,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她站在原地,看着白九思熟练地摆弄着红泥小炉,那平常让她觉得温馨的举动,此刻却透着刺骨的冰凉。
夏日炎炎,暑气蒸腾。
白九思坐在榻边,手持一柄素绢团扇,不紧不慢地为已然熟睡的花如月扇着风。
她睡颜恬静,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白日里的失落仿佛被抚平了。
看着她,白九思心中那根被刻意压下的刺,又隐隐地扎了一下。
他何尝不喜欢孩童?只是……
九重天,瑜琊仙君府邸。
此处不似他处仙宫缥缈,反而陈列着不少凡间器物,酒香弥漫。
瑜琊仙君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只琉璃盏,见到白九思显形,并未起身,只挑眉道:
“哟,稀客。大成玄尊不在凡间好好历你的情劫,跑我这酒鬼这儿来,总不会是为了讨杯酒喝吧?”
白九思于她对面坐下,开门见山:“确有一事请教。”
瑜琊仙君抿了口酒,“你来我这就是为了生孩子的事?”
白九思点头。
瑜琊仙君放下酒盏,坐直了些,神色难得正经了几分:“既如此,恕本君直言——算了吧。”
“为何?”白九思追问,语气带着急切。
“你既来问我,想必也查过典籍。神仙孕育子嗣,非同凡响,需以自身本源精气长久温养,对母体损耗颇大。”
瑜琊仙君看着他,“而此刻,四灵仙尊真身正在下界历劫,本就非全盛状态。若此时分神怀孕,母体必然更为虚弱。
届时,内外交困,她这情劫……恐怕就不只是情劫了,说不得会演变成大劫难,更加难熬。”
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白九思,你很清楚,她此劫关键,在于‘情’字勘破,而非添一重肉身负累。此时要孩子,不是成全,是拖累,是险棋。”
孟池的确是个特别的孩子。他天生无法分辨颜色,世界在他眼中是深浅不一的灰。但他偏偏热爱绘画,这让他无比沮丧。
花如月知道后,笑着拉他蹲在花园里,指着一朵鲜红的牡丹让他闭上眼,去闻。
“记住这个味道,浓烈、甜馥,像最热的夏天。这就是‘红’。”
她又摘下一片翠绿的叶子,“这个味道,清冽、带着点涩,是‘绿’。”
她教他用嗅觉、触感,甚至声音去“认识”颜色。
孟池黯淡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世界在他心中重新变得斑斓,尽管是以一种独特的方式。
他还喜欢和花如月一起蹲在草丛边,拨弄草叶寻找叫声嘹亮的蝈蝈,那时他脸上会露出最纯粹、最开心的笑容。
一日,花如月外出,恰好遇上在街角帮父亲跑腿的孟池。
孟池一眼就认出了原来这位对自己很好的大姐姐,正是府里那位神秘的夫人。
他惊喜地睁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花如月,想跟又不敢说。
花如月被他那模样逗笑,揉了揉他的头发:“发什么呆?走吧。”
于是,孟池欢天喜地地跟着花如月上了马车。
到了繁华街市,两人下车闲逛。
孟池看什么都新奇,紧紧跟在花如月身侧。
就在这时,对面集市突然骚乱,一匹受惊的疯马嘶鸣着冲撞过来,人群惊叫四散!
花如月正站在路中,眼看疯马冲到近前,她正待凝神将其制伏,身侧却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
是孟池!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花如月推向旁边。
自己却因反作用力踉跄后退,正好被疾驰而来的马蹄狠狠踏中。
“咔嚓”一声清晰的骨裂声,伴随着孟池短促的闷哼。
鲜血瞬间从他口鼻中涌出,小小的身体像破布娃娃般被撞飞出去,滚落在地,一动不动。
花如月被推得撞在街边货摊上,稳住身形回头,只觉得眼前一片刺目的血红。
她冲过去,颤抖着手去探孟池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孟池!孟池!” 她声音发颤,周围的一切喧嚣似乎都褪去了。
孟池被紧急抬回府中,大夫来了又走,皆是摇头叹息:“肋骨断折插入肺腑,内出血严重……回天乏术,准备后事吧。”
屋内,孟启握着儿子冰冷的小手,哭得撕心裂肺,不敢相信白天还活蹦乱跳的孩子转眼间就要天人永隔。
花如月站在门外,听着孟启的悲泣和屋内压抑的死寂,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指尖微光一闪,孟启便软软昏睡过去。
她屏退所有下人,关上房门。
看着床上气息奄奄、面色金纸的孟池,花如月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不再犹豫,双手结印,精纯的仙灵之力带着勃勃生机,源源不断地渡入孟池残破的身体。
断骨续接,内脏修复,瘀血化散……柔和的光芒笼罩着孟池,他惨白的脸上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
片刻之后,孟池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除了有些虚弱,竟已与常人无异。
而花如月脸色却瞬间苍白如纸,额角沁出冷汗。
院子里开始有了窃窃私语。
“怪了,我亲眼看见那孩子的腿都断了,流了那么多血,怎么这就……能下地走动了?”
“何止能走,看着跟没事人一样!太邪门了!”
“要么是用了什么了不得的邪术……要么,根本就不是人!”
“嘘!小声点,别让主家听见……”
白九思很快赶了回来,看到面色惨白、气息紊乱的花如月,又听了下人的回报,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他一边小心地给花如月喂下稳定伤势的药,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你疯了?竟敢如此肆意干涉凡人命数,还用上了法力!你知不知道这反噬有多重?
若不是我及时察觉,替你暂时遮掩了此地天机,玄天使者早就来了!”
花如月靠在他怀里,药力化开,疼痛稍缓,却嘴硬道:“我总不能眼睁睁看他死……他是为了救我……”
“救你?”白九思闭了闭眼,压下翻腾的情绪,“那是他的选择,他的命数!你这一出手,他的命是改了,你的劫呢?我们此行的目的呢?全乱了!”
花如月目光如水:“谢谢你帮我。”
白九思拉着她的手,郑重道:“没有下一次。”
两人感情经历这次波折倒愈发恩爱。
而被救活的孟池,对花如月的感激之情达到了顶点。
他康复后更加勤勉,几乎包揽了院内力所能及的所有活计,沉默寡言,却将花如月偶然提及的喜好、白九思的习惯都默默记在心里,伺候得无比周到。
时光如流水,平静而隐秘地淌过。
孟池从瘦弱的孩童长成了挺拔的青年,依旧在栖砚斋内辛勤劳作,诚恳本分。
转眼,二十年过去。
白九思觉得,是时候让孟池离开了。
二十年岁月,足以让一个凡人从稚子步入中年,而他和花如月的容貌却未曾有丝毫改变。
孟池再忠诚,再不多问,日日相对,这长生不老的秘密也终有被察觉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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