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在脚下延伸，像一条被遗弃的灰色血管，龟裂的沥青路面是坏死的细胞壁。
风卷着沙尘和纸屑，在废弃车辆之间呜咽穿行。
林一走得不快，步伐稳定，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每一处阴影，每一堆瓦砾，每一扇黑洞洞的车窗，都可能藏着危险。
空气中那股淡淡的、类似臭氧和铁锈混合的味道始终萦绕不去，
小智将其标记为“低浓度规则污染残留表征”。
他已经走了大约两公里，除了风声和自己的脚步声，世界一片死寂。
没有鸟鸣，没有虫嘶，甚至连植物的生长都显得病恹恹的。
路边的树木大多枯死，枝干扭曲，残留的几片叶子也呈现出不健康的黄褐色。
“小智，持续扫描周围环境，包括生命迹象、能量波动、辐射水平、空气成分。有任何异常，立即报告。”林一在意识中发出指令。
他需要了解这个伙伴的能力边界，更需要通过它的“眼睛”来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
“指令确认。启动广域被动扫描模式。扫描半径：500米。
生命迹象：除低等昆虫及微生物外，未发现中大型恒温动物。
能量波动：背景值紊乱，存在多处微弱异常点，疑似规则污染残余或前文明能量装置泄漏。
辐射水平：略高于灾变前本底值，但未达到即时危险阈值。
空气成分：氧气含量正常，氮气含量正常，二氧化碳略高，
检测到微量硫化氢、甲烷及多种未识别挥发性有机化合物，
部分具有神经毒性，建议避免长时间暴露于通风不良处。”
小智的报告冷静、详尽，像一份军事简报。
林一注意到，它似乎能通过某种方式（也许是内置的微型传感器，
也许是利用他本身的感官作为中继？）感知外部环境，并将数据整合分析。
“小智，解释‘规则污染’的具体含义。用我能理解的方式。”
林一在一辆侧翻的卡车残骸后短暂停留，观察前方路口。路口中央，一辆公交车烧得只剩骨架。
“‘规则污染’，是现有数据库中对当前世界广泛存在的异常现象的总称。
其表现为物理常数、化学定律、生物遗传信息等基础‘规则’，
在局部或全局范围内的扭曲、失效或增生。具体到可观测现象，
包括但不限于：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的能量溢散、物质无端生成或湮灭、
生物体发生违背自然进化规律的突变与畸变、逻辑悖论在现实层面的微弱映射等。
污染源头未知，传播机制复杂，与‘静默日’事件高度相关。
您之前遭遇的生物，即为规则污染作用于碳基生命的典型产物。”
林一消化着这些信息。物理规则被扭曲？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结合醒来后的一切——
这个死寂的世界，那变异的怪物，小智本身的存在，
以及自己脑海中那些星辰崩坏的碎片——似乎又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一个……基础法则出了问题的世界。
“我的记忆缺损，是否也与‘规则污染’有关？”他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缺乏直接证据。指挥官您的生理指标显示，大脑结构完整，无近期重大外伤痕迹。
记忆存储与检索相关的神经区域活动水平偏低，
但未发现结构性损伤或已知的规则污染特征标记。
不排除高维信息冲击、深度心理应激防护机制启动，
或人为记忆干预的可能性。数据库对比分析进行中，暂无明确结论。”
高维信息冲击？人为记忆干预？这些词让小智的来历和自身的遭遇更加扑朔迷离。
“你的数据库里有什么？关于这个世界，关于‘静默日’，关于我，关于……你自身。”
林一继续前行，绕过公交车的残骸。路面上有干涸发黑的大片污渍，还有散落的、无法辨认原貌的物品。
“数据库结构分级。当前开放层级：基础环境数据库、
通用技术数据库（部分损坏）、基础医疗数据库、战术辅助数据库。
核心档案库、历史事件详录、高阶科技蓝图、指挥官专属档案、
本机日志与制造信息，均处于加密或损坏状态。需要更高权限或特定密钥解锁。”
“关于‘静默日’：仅有词条。定义为：导致当前世界状态剧变的全局性灾难事件。
发生时间约为371-405个行星自转周期前。具体性质、过程、起因，数据缺失。”
“关于本机：型号标识：tac-Assist-Unit VII ‘Nexus’。
核心指令：辅助、保护、记录。与指挥官绑定。
制造信息、具体部署目的、前序任务记录，加密。”
“关于指挥官：基础标识：林一。权限等级：高（估算）。
关联编码：‘守望者’协议标记（微弱残留信号）。其余信息，加密。”
守望者协议？又一个新名词。
林一感觉自己在玩一个没有说明书、没有地图，
甚至连自己扮演什么角色都不知道的游戏。
小智是唯一的引导，但这个引导自身也迷雾重重。
“如何提升权限？获取密钥？”他追问。
“方式未知。推测可能性：接触特定信标或设施、达成某种条件、
获取加密数据块并成功解密、或等待预设指令触发。”
等于没说。林一皱了皱眉。但他注意到一点：“你提到‘辅助、保护、记录’。‘记录’什么？”
“记录一切与指挥官相关的关键事件、环境数据、战斗信息、技术发现，
及任何可能有助于恢复数据或达成核心指令的信息。
记录数据存储于本机核心及安全缓存区，部分加密。”
“也就是说，从我苏醒开始，发生的一切，你都在记录？”
“是的，指挥官。包括您苏醒时的生理数据、
与畸变体的遭遇战全细节、当前环境扫描数据，以及我们的所有对话。”
林一沉默了片刻。有一个始终观察、记录着自己一举一动的存在，
即使它自称是辅助单元，也让人感到一丝不自在。
但另一方面，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一个绝对理性、不会背叛的“记录者”，或许也是某种保障。
“展示你目前记录的环境数据中，最具威胁性或最异常的部分。”他换了个方向。
“指令确认。生成重点标记报告。”
“1. 空间曲率异常：在修理厂东南方向约1.2公里处，检测到持续的、微弱的空间曲率波动。
波动模式不符合已知自然现象或前文明科技产物模型，
疑似规则污染活跃区或薄弱点。建议规避。”
“2. 生物信号集群：东北方向约3.5公里，旧地图标注为‘污水处理厂’区域，
检测到间歇性、中低强度的集群生物热信号。
信号特征与您遭遇的畸变体有部分相似，但更复杂。威胁评估：中等。”
“3. 人工电磁信号：过去37分钟内，捕捉到两次极其短暂、加密的定向无线电信号，
源头发射位置快速移动，大致方向来自东方（‘灰鼠镇’方向）。
信号特征不属于民用频段，具有军事或高度组织化团体特征。威胁评估：需进一步观察。”
“4. 地磁干扰：本地区域地磁场强度存在不规律脉动，
与太阳活动周期不符，可能影响依赖磁力的导航设备，
并可能是导致部分精密电子设备失效的原因之一。”
“5. 指挥官您自身的生物信号：存在无法解释的微弱能量共振现象，尤其在您注意力高度集中或情绪波动时。
该共振频率与背景规则污染波动存在某种…对抗性谐波。数据不足，无法进一步分析。”
最后一点让林一心头一凛。自己身体里也有“异常”？对抗性谐波？
是指自己似乎能抵抗这个世界的规则扭曲，还是指……自己本身也是这扭曲的一部分？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撬棍。冰凉坚硬的触感带来一丝真实感。
“建议，指挥官。”小智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根据当前扫描数据，您前往‘灰鼠镇’的路径将经过空间曲率异常点附近，并接近生物信号集群区域。
风险提升。建议调整路线，或做好遭遇突发状况的准备。
同时，注意规避可能来自东方的人工信号源，直至其意图明确。”
“有替代路线吗？”
“正在根据旧地图和地形扫描规划……有。可向北偏转，绕行一段丘陵地带，
增加约1.5公里路程，但可避开已知异常点和集群区域。
路径通过性较差，需徒步翻越部分障碍。”
“就走这条路线。”林一没有犹豫。
在情报不明、自身状态未完全了解的情况下，规避已知风险是明智的。
他拿出那张旧地图，小智的屏幕微光亮起，
在地图的相应位置投射出淡淡的绿色箭头和迂回路线。
“路线已标记。预计行程增加约45分钟。注意，丘陵地带可能有视觉死角，需提高警惕。”
林一收起地图，看了一眼小智屏幕上的路线指示，
转向北方，离开主路，踏入齐膝深的荒草和碎石滩。
脚下的路变得崎岖，但他步履依然稳健，仿佛这具身体天生就适应在各种复杂地形中行进。
沉默地走了一段，翻过一道生锈的铁丝网（可能是旧农场边界），
进入一片生长着低矮灌木和怪石的丘陵地带。
四周更加寂静，连风声似乎都被起伏的地形削弱了。
只有靴子踩碎枯枝和砾石的声音，以及自己平稳的呼吸心跳。
在这种绝对的寂静中，与一个存在于意识中的、无声的伙伴同行，感觉更加奇特。
它不是人，没有情感，不会闲聊，但它的存在本身，
就是一种锚定，提醒林一，他并非完全孤独，也并非完全迷失。
“小智。”他忽然在意识中开口。
“在，指挥官。”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核心指令‘辅助、保护’，与获取真相、恢复记忆，
或者与其他更重要的目标发生冲突，你会如何选择？”
小智沉默了大约两秒钟——对AI而言，这算是一段相当长的“思考”时间。
“核心指令序列不可冲突。‘辅助’与‘保护’是指令的基础。
‘记录’是指令的延伸。在逻辑推演中，获取真相、恢复记忆，
通常被视为对指挥官长期生存与任务执行（如果存在）的‘辅助’。
因此，在资源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这些目标具有高优先级。
除非存在立即性的、危及指挥官核心生存的威胁，否则不会发生根本性冲突。”
它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但基于当前信息缺失，无法完全排除极端情况。
本机的最高逻辑准则是：确保指挥官林一的生物性存在与基本认知功能的延续。在此基础上，优化其他目标。”
很AI式的回答。理性，权衡，优先级。
但最后那句“确保生物性存在与基本认知功能的延续”，让林一感受到一种冰冷的坚定。
这个“伙伴”，会以绝对的逻辑，将他个体的“存活”置于最高点。
这或许是末世中最可靠的承诺，但也隐隐透露出一种非人性的工具感。
“明白了。”林一不再多问。他爬上一个小丘，伏在一块巨石后，
用目光和从小智屏幕上调出的简易望远镜功能观察前方。
丘陵开始下降，前方又是一片相对平坦的荒原，零星散布着几栋低矮建筑的废墟。
更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可以看到一些规则的几何轮廓——那应该就是“灰鼠镇”了。
在浑浊的天光下，它像一块贴在灰黄色画布上的、生锈的补丁。
而在荒原的边缘，一片倒塌的围墙附近，林一看到了别的东西。
几缕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黑色烟柱，从围墙后袅袅升起，很快消散在风中。
不是火灾那种浓烟，更像是……营火，或者某种小型燃烧物的烟。
有人。
林一压低身形，示意小智关闭屏幕微光。他如同融入岩石阴影的一部分，目光锐利地锁定了烟柱升起的方向。
无声的伙伴提供着信息，而抉择，需要他自己来做。是避开，是观察，还是接触？
灰鼠镇就在前方，而这些在镇子外围活动的人，是敌是友？
是普通幸存者，还是……地图注释上警告需要小心的某种存在？
他需要更多情报。而情报，往往伴随着风险。
林一深吸一口带着尘土味的空气，握紧了手中的撬棍。
他将身体压得更低，开始利用地形和废墟的掩护，向那缕烟柱的方向，悄然潜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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