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特勤组那队精干,扮作行商、脚夫,悄没声息潜入北平。
这伙人皆是老手,眼神毒,脚步轻,白日里混在市井,看街面动静,听茶坊闲话;夜里便寻那僻静处歇脚,将白日所得一一记在油纸卷上。
不出半月,真摸到些门道。
有个扮作货郎的探员,常在燕王府外挑担叫卖,见府里每日后半夜都有车马出入,往城西草料场去,车上盖着厚毡,看着沉甸甸的,料是兵刃甲胄。
又有个混进酒楼当伙计的,听见几个醉醺醺的军汉吹牛,说燕王近来日日调兵操练,连府里的护卫都换了新甲,瞧着比京营的还精壮。
更奇的是,有人在北门客栈撞见几个草原打扮的汉子,说话带着鞑靼口音,却与王府的亲卫接头,塞了个油布包进去。
探员悄悄跟着,见那伙人住了两日便匆匆出城,往北边去了,料是鞑靼来的信使。
这日,领头的探长将各路消息归拢,写在一张糙纸上:燕王府夜运兵甲,城外营地操练频繁,与鞑靼有隐秘往来,府中谋士姚广孝近来极少露面,恐在谋划大事。
写罢,用油纸裹了三层,塞进一根掏空的竹杖里,交给两个最善骑的弟兄:“星夜赶回盖州,亲手交与国公,路上万勿出岔子。”
那两人扮作赶脚的,挑着空担,趁着月色出了北平,一路南下。
晓行夜宿,避开关卡,只十来日便到了盖州地界。
守城的见是特勤组的暗号,忙引着去见常孤雏。
常孤雏在灯下展开那糙纸,越看眉头越紧。
待看完,将纸往烛火上一凑,看着它烧成灰烬,沉声道:“果然勾连起来了。传令下去,辽东各营加紧戒备,粮草军械备足,只待北平有动静,咱们便按预案行事。”
帐外夜风飒飒,吹得灯笼摇晃,常孤雏望着窗外沉沉夜色,知道这辽东的平静,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盖州帅府的烛火亮到后半夜,常孤雏铺开信纸,狼毫蘸了浓墨,手腕悬着却没落下。
帐外巡夜的甲叶声远远传来,他眉头皱了皱,终是下笔疾书。
字里行间皆是决断:“茂弟,捕鱼儿海鞑靼探子异动,恐与北平勾连。今令你点选辽东骑兵五千,即刻出塞,沿克鲁伦河直抵捕鱼儿海左近,不必交锋,只须列阵扬威,让那些蛮子看看我军锋芒。切记,虚张声势即可,莫要深入,待我后续军令。”
写罢,他将信纸折成细条,塞进一根铜管,用火漆封了口,唤来亲卫:“快马送往开平卫,交与常将军,不得延误。”
亲卫接了铜管,揣进贴肉处,翻身上了匹快马,马蹄声踏碎夜色,往西北方向疾驰。
三日后,开平卫的校场上,常茂正带着骑兵操练。
这人是常遇春次子,性子烈如火,马术精湛。
见亲卫递上铜管,拆来看罢,猛地将信纸往案上一拍:“鞑靼蛮子敢不安分,正好让他们尝尝厉害!”
当即点起五千骑兵,皆是百战余生的精锐,胯下尽是辽东良种战马。
常茂披了甲,提了枪,在校场中央喝令:“兄弟们,随我出塞,让那些草原上的羔子看看,辽东铁骑的马刀,还利不利!”
一声令下,五千骑兵如潮水般涌出卫城,旌旗猎猎,马蹄声震得地动山摇。
一路向北,穿过戈壁,越过草原,不过五日便到了捕鱼儿海边缘。
常茂令队伍在海子南岸列开阵势,骑兵们勒马而立,甲胄在日头下闪着寒光,枪矛如林,一眼望不到头。
他又派了百骑沿海子巡逻,马蹄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远远望去,竟似有万马奔腾。
鞑靼的探子在远处瞧得真切,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跑回王帐报信。
常茂在海子边扎下营寨,每日让骑兵在校场操练,喊杀声隔着海子都能听见。
他却按兵不动,只让探马远远盯着鞑靼王帐,专等盖州的进一步号令。
捕鱼儿海的风里,一时都带着刀枪的寒意。
盖州帅府内,常孤雏将一叠油纸情报往案上一摊,对刚到的辽王朱植道:“王爷且看这个。”
朱植是太祖第十子,封地在辽东,素与朝廷一心。
见常孤雏面色凝重,他拿起情报,逐张翻看。
初时还平静,越往后看,眉头拧得越紧,到后来,手竟微微发颤。
“这……这是真的?”朱植抬起头,声音都变了调,“四哥他……他竟与鞑靼勾连,私备兵甲,难不成真要行那大逆不道之事?”
常孤雏沉声道:“特勤组在北平盯了月余,探得的消息句句属实。燕王府夜运军械,城外营地日夜操练,连鞑靼的信使都进了府。种种迹象,已再明白不过。”
朱植猛地站起身,踱了几步,又猛地停下:“四哥素有声望,怎么会走这条路?父皇尚在,他就敢如此妄为?”他想起往日兄弟情谊,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王爷,”常孤雏道,“燕王麾下谋士姚广孝,向来不安分。依属下看,怕是有人在背后撺掇。且如今朝中法度日严,诸王多有忌惮,燕王此举,或有他的盘算。”
朱植一拳砸在案上,案上茶碗都震得跳了跳:“盘算?他可知这是灭族的罪过!父皇若知晓,岂能容他?”
他顿了顿,看向常孤雏,“孤雏,你打算如何?”
“属下已令常茂率骑兵出捕鱼儿海,先威慑鞑靼,断他臂膀。”常孤雏道,“只是北平那边,需得奏报朝廷。但此事重大,还需王爷拿个主意。”
朱植定了定神,沉声道:“此事关乎国本,断不能瞒。你即刻整理情报,孤亲自写本,连同这些证据,快马送往应天,呈给父皇。”
他眼神变得锐利,“四哥若真执迷不悟,莫怪做兄弟的不念旧情!”
帐内一时静了,只有窗外的风声穿过廊檐,似在诉说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朱植望着案上的情报,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心中正经历着剧烈的挣扎。
常孤雏见朱植动了急火,起身劝道:“王爷莫急。眼下便是将本章递上去,怕也难成气候。”
朱植回头道:“怎地不成?这些情报条条是实,难道还压不住他?”
“王爷有所不知,”常孤雏走到案前,指着那些油纸道,“朝中燕王党羽不少,且多在要害处。这些情报看着确凿,终究是探听来的,没个实打实的凭据——譬如兵甲库房的钥匙、与鞑靼往来的书信,单凭几句见闻,他们定会辩称是捕风捉影。”
他顿了顿,又道:“再者,皇上如今最忌诸王生事,若贸然递本,反倒显得咱们小题大做,说不定还会疑心是辽东与北平生了嫌隙,故意挑事。”
朱植眉头紧锁:“那便眼睁睁看着他胡闹?”
“非也。”常孤雏道,“常茂在捕鱼儿海已稳住鞑靼,断了他一臂。咱们且再等等,让特勤组再探,务必拿到真凭实据——最好是能抓住他与鞑靼往来的信使,或是搜出他私造的甲胄。届时人赃并获,再连同王爷的本章送上去,纵有党羽包庇,也难掩其罪。”
朱植沉默半晌,手指在案上敲了敲:“你说得是,是我急了。这般大事,确需沉住气。”他拿起一张情报,又放下,“只是夜长梦多,若他真要动手,咱们怕是……”
“王爷放心,”常孤雏道,“辽东各营已加了戒备,粮草军械都备足了。他若敢动,咱们这边也能即刻应对。眼下最要紧的,是莫要打草惊蛇,让他露出更多马脚来。”
朱植点了点头,长叹一声:“也罢,便依你说的,再缓些时日。只是你得盯紧了,万不能出岔子。”
常孤雏抱拳应道:“属下省得。”
帐内一时无话,只有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如同这未卜的局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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