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雪被他这句话骤然惊醒，混沌的意识被拉回现实，她猛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说了什么。
她闭上眼，偏过头去，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与狼狈：“……不。是我烧糊涂了。”
天璇的心却如同被投入滚水的冰，剧烈地激荡着，无法平息。
他看着她刻意避开的侧脸，所有的疑虑、这些年察觉到的细微异常、以及那份深埋心底从未熄灭的情感，此刻汹涌而上。
他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与哀求：“雪儿……你能不能……告诉我实话？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苍雪依旧闭着眼，重复着那套说辞：“只是感染了风寒，不碍事。”
“感染了风寒？”天璇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心疼，“需要连续服用一整年汤药都不见好转？”他深吸一口气，“而且那药方里，为何会掺着足以迷失心智的佛竹和血龙石？那根本不是治风寒的药，你在服毒。你为何要这么做？”
苍雪沉默了片刻，嘴角弯起了一丝自嘲的笑：“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天璇听她竟承认了，颤声道：“你最后会疯掉……你知道吗？”
她终于缓缓睁开眼，望着穹顶，声音飘忽得像一缕即将散去的烟：“我的脑芯片……里面的病毒，早已失控扩散了……压制不住了。”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疲惫，“所以，苍华……”
她再次唤出这个独属于仁心才会呼唤的名字，带着一种托付一切的决然。
“我恐怕……要开始计划退位了。寒山书院……将来，要交给你。”
“芯片里的病毒扩散？”天璇一惊，“那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苍雪慢慢地将地球失控的事情告诉他，天璇一边听，一边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窖：“……这是……不可逆的？”他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不敢问出这句话，却又迫切地需要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苍雪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其凄淡的笑容，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服毒也好，不服毒也罢，最终的结局……并无不同。无非是神识俱灭，魂飞魄散……区别只在于，若不服那药，我恐怕早已失控，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如今这般，至少…至少还能暂且维持这副清醒的皮囊，将未尽之事……安排妥当……咳咳咳”她又开始咳嗽起来。
天璇僵在原地，巨大的惊骇与尖锐的心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行医济世，见过无数生死，却从未感到如此刻这般无力。握着她纤细手腕的指尖冰凉彻骨，一滴滚烫的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苍雪平复了一下，见天璇这个样子，反过来安慰道：“别难过，我活了几百年，本来也活够啦！如今龙渊大火已经点燃，只等救援而已，我身上的担子，也该卸下来了……”
天璇缓缓低下头，额角几乎要抵住她冰凉的手背，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动起来。
苍雪一阵恍惚，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仁心的时候。眼前的是许多年前那个在她身边刻苦学医的青涩少年。她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天璇如墨的长发：“阿华，没事的，我的毕生所学都已经传授给你，你能担得起书院院长的担子……”
天璇将苍雪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仿佛一个孩子一样在她的身边恳求着：“师父，我只想要你活着……”
“阿华，这件事情，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书院的威望，不能动摇……尤其是阿照。他……他……若知道了，恐怕也不会独活，可是地下人需要他……”
天璇艰难而又委屈地点头，承诺下这无比沉重的嘱托。然而，心底那份压抑了许多年的情感，却在此刻冲破了理智的堤坝，他抬起泪眼，望向她，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带着锥心刺骨的痛楚：
“师父……你为何从未想过我？你为何会觉得……我不会随你同去？”
苍雪没有说话。
时间静默着，仿佛是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听到她轻声低语：“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她烧得昏昏沉沉，声音渐渐低沉，最后渐渐睡了过去。
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在苍雪苍白至极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天璇依旧坐在床边，仿佛被无形的枷锁固定住，一动不动。
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仿佛要将这宁静时刻深深镌刻进灵魂深处。
良久，他才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微颤，再一次轻轻搭上她纤细腕间。
感受到她脉搏的搏动，他紧绷的心弦才似乎稍稍松弛了一丝，却又立刻被更深的绝望攥紧。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几缕碎发，却发现她的鬓角竟然开始长出一些白发。
泪水无声地从他泛红的眼眶中滚落。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她的床边。他离她的手指只有寸许距离，可他却不敢再触碰，仿佛那微弱的体温也会灼伤她。
良久，她站起身来，取过一旁温水浸着的软巾，拧干，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细致地为她擦拭额头和颈间不断渗出的虚汗。
寂静的室内，只剩下他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低语，如同梦呓般：“仁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重复着这苍白无力的誓言，像是在对抗整个世界的寒意。
然而，现实的残酷很快击碎了这短暂的自我欺骗，更深的痛苦漫上心头。
“为什么……”他哽咽着，肩膀难以抑制地轻颤，“又一次……仁心……求求你……别总是要留下我一个人……”
他想起她方才的话，一种认命般的巨大悲恸席卷了他。
“你说得对……你很残忍……你说得对……”他闭上眼，泪水汹涌而出。
此时门外响起下人的声音：“天璇长老，那边大王想要问问院长大人的身子如何了？要不要紧？他方不方便过来瞧瞧？”
天璇一惊，站起身来。
他慢慢等自己喉头的酸楚消散，清了清嗓子，还是说道：“院长大人已经睡了，她……无事。只是……偶感风寒，没有好好休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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