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建康城西门外
正午的日光带着一丝清冷,照耀在辽阔的原野上。汉军九万步骑在此列阵,旌旗招展,盔明甲亮,刀枪如林,绵延数里。长时间的围城与最终的胜利在望,让汉军士气高昂到了顶点,士兵们眼神锐利,透着一股无可阻挡的锐气,低沉的呼吸与战马的响鼻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不远处的建康城。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从建康西城门缓缓走出的一支军队。人数仅不到两万,衣甲不再鲜亮,甚至有些破旧,但每个人的步伐都异常坚定。
队列中,不少人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与战争的痕迹。这是陈国最后,也是最忠诚的一批战士,是愿意追随他们的皇帝陈霸先,为这个仅存在了不到一年、却凝聚了他们最后理想与血汗的王朝,进行一场注定没有归途的谢幕之战。
至于城中其他的军队,早已在绝望与现实的权衡下,放弃了抵抗。他们躲藏在南城的军营里,沉默地等待着,等待着城外这场悲壮战役的结束,然后打开城门,向胜利者投降。
陈霸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没有穿戴皇帝的衮冕,而是一身普通的将领铠甲,只是肩甲上残存的金色龙纹显示着他的身份。他的面容刚毅,眼神平静如深潭,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唯有紧抿的嘴唇透露出内心的决绝。
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着杜僧明、章昭达、任忠、胡颖四员大将,他们的脸上同样没有畏惧,只有视死如归的肃穆。
陈霸先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目光缓缓扫过身后这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坚毅,眼神中都燃烧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光芒,那是一种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平静。他们不是为了胜利而战,而是为了某种信念,为了一个王朝最后的尊严。
忽然,陈霸先的目光在一个老兵身上停住了。那是李方,一个从岭南广州就跟随他、一路刀山血海打过来的老卒,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背脊却挺得笔直。
陈霸先走到李方面前,看着这位比自己年长、至今孑然一身的部下,喉咙有些发哽,声音低沉而沙哑:“老李……你今年,有四十五了吧?家中就你一根独苗,还未成家,传续香火……你,回去吧。这一战,你不必去。”
李方抬起浑浊却异常清亮的眼睛,看着陈霸先,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笑了,笑容里有一种朴素的豁达:“陛下,您记得真清楚。李方当年跟您当兵,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没想过能活到今天。打侯景那个狗贼的时候,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更没想过能活。可咱们居然打赢了,还……还建了咱大陈!” 他的声音激动起来,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荣耀感,“我李方,一个泥腿子,大字不识几个,这辈子能跟着陛下做成这样的大事,值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李方没读过圣贤书,但听戏文里说,一个朝代要没了,总得有人陪着它一块走,不能让它冷冷清清……我李方光棍一条,无牵无挂,正好!就让俺最后陪陛下一程,到了那边,俺还给您牵马执镫!”
一番朴实无华却又重如千钧的话,让周围听到的将士们无不眼眶发热。陈霸先再也抑制不住,两行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顺着他饱经风霜的脸颊滑落。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李方那厚实、布满老茧的肩膀,仿佛要将所有的感激、愧疚与不舍都拍进去。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回了队伍的最前方,再也不看身后,因为他怕自己会动摇。
面对前方黑压压、气势如虹的汉军大阵,陈霸先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出腰间那柄跟随他征战多年的佩剑,剑身在正午阳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寒光。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剑锋直指汉军帅旗方向,雄浑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压过了原野上的风声:
“大陈皇帝,陈霸先,在此!汉军鼠辈——谁敢与我一战?!”
“吼——!!!”
他身后的近两万陈军将士,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悲愤、不甘与最后的血气都吼出来,齐声发出震天的怒吼,同时用手中的长矛尾端奋力跺地,发出整齐而沉闷的“咚咚”巨响!一时之间,这支人数处于绝对劣势、装备陈旧的军队,竟爆发出一种悲壮惨烈、直冲云霄的强大气势!
汉军阵中,刘璟骑在马上,远远望着对面那支决死的队伍,看着那个虽然注定失败却依旧挺直脊梁的身影,心中没有胜利者的骄狂,只有由衷的敬佩。他知道,此刻任何劝降或打击士气的话语,都是对这份勇气的亵渎。他深吸一口气,运足内力,声音同样洪亮地传遍己方阵前:
“陈霸先!你不愧是江南最后的豪杰,不屈的英雄!你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表达完敬意,便是军人之间的对决。刘璟面容一肃,厉声下令:“玄甲精骑——出列!”
令旗挥动,战鼓节奏一变。由高昂统领的一万玄甲精骑,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缓缓从汉军大阵的侧翼分出,来到阵前。阳光下,黑色的甲叶泛着幽冷的光泽,战马喷吐着白气,骑士们面甲低垂,只露出一双双冰冷而专注的眼睛。这一万骑兵,其中一千是人和马都披挂重铠的具装甲骑,如同移动的铁塔;另外九千则是身披精良札甲或环锁铠的轻骑兵,机动灵活。
刘璟看向对面已经迅速开始变阵的陈军,高声喝道:“陈霸先!请列阵!我汉军——堂堂正正破你!”
陈霸先闻声,毫不犹豫,立刻指挥麾下将士变阵。近两万陈军迅速收缩,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圆阵。最外围的士兵将带来的备用长矛尾端深深插入冻土,矛尖斜指向外,组成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钢铁森林。他们一手紧紧抓住斜插的长矛杆以稳定阵型,另一只手则举起盾牌,层层叠叠,在圆阵外围构成了一道盾墙。远远望去,就像一个浑身是刺的巨形铁刺猬,散发出绝望而又坚韧的防御气息。
刘璟见陈军阵型已成,眼中精光一闪,不再犹豫,手中令剑猛然前指:“玄甲精骑——鹰翔阵,出击!”
“轻骑!鹰翔阵!动!” 高昂咆哮着重复命令。
令下,九千玄甲轻骑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又像是舒展开巨大翅膀的猎鹰,骤然启动!他们并不直接冲击那钢铁刺猬,而是凭借着高超的骑术和战马的机动性,开始围绕着陈军的圆阵高速奔驰旋转!马蹄如雷,烟尘滚滚,黑色的骑阵如同一个巨大的死亡漩涡,将陈军圆阵紧紧包裹在中心。同时,骑手们在飞驰中张弓搭箭,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四面八方射向圆阵!
“咄咄咄……” 箭矢密集地钉在盾牌上、长矛杆上,偶尔有穿过缝隙或力道奇大的箭矢射入阵中,顿时有陈军士兵闷哼着倒下。圆阵出现了些许的混乱和收缩。
“不要慌!盾阵靠紧!注意头顶和脚下!” 陈霸先在中军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努力维持着阵型的稳定。
然而,陈军为了抵御箭雨而进一步收缩密集阵型,外围盾墙和长矛林看似更加坚固,却也让阵型变得僵硬,失去了部分弹性。而这,正是高昂等待的机会!
“重骑!锋矢阵!目标——正前方盾墙,给老子——撞开它!” 高昂的怒吼如同虎啸,他亲自擎起那杆粗长的马槊,一马当先,处于锋矢阵的最尖端!
“轰——!!!”
一千具装甲骑开始启动,起初缓慢,如同冰山移动,但速度迅速提升!沉重的马蹄践踏大地,发出了远比轻骑冲锋更为恐怖的闷响,整个地面都开始剧烈震颤!那股一往无前、摧毁一切的磅礴气势,让所有直面它的陈军士兵都感到窒息般的恐惧。
“顶住!长矛手!顶住!” 陈军军官的嘶喊在铁蹄轰鸣中显得微弱无力。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爆响!具装重骑如同钢铁战车,狠狠地撞上了陈军圆阵最外围的盾墙和斜指的长矛林!那些插入土中的长矛,在披甲战马和骑士全身重铠的冲击下,如同火柴棍般纷纷折断、崩飞!厚重的包铁盾牌在巨力冲击下变形、碎裂,持盾的士兵惨叫着被撞飞、踩踏!
坚固的圆阵,在重骑决死冲击的这一点上,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巨大缺口!
高昂一马当先冲入缺口,长槊横扫,如同巨龙摆尾,面前的陈军士兵连人带盾被砸得筋骨断裂,倒飞出去,清出一小片空地。他身后的重骑洪流紧随其后,沿着缺口汹涌灌入,进一步扩大战果。
“陛下!缺口开了!末将去堵住它!” 杜僧明眼睛都红了,不等陈霸先下令,便带着章昭达、胡颖、任忠三将,率领着作为预备队的最后一批精锐,怒吼着扑向那个致命的缺口,企图用人墙和血肉之躯将汉军重骑堵回去,重新缝合阵线。
然而,他们的行动立刻被汉军阵中的其他大将盯上!这可是阵斩敌方大将、夺取头功的绝佳机会!
“杜僧明!你的对手是我!” 侯安都如同一头猛虎,率先策马冲上,手中大刀直取杜僧明。
“胡颖!看枪!”黄法氍不甘示弱,找上了胡颖。
“章昭达!吃我一矛!” 胡僧佑哇哇大叫着冲向章昭达。
“任忠!哪里走!” 梁士彦也精准地截住了任忠。
四对将领瞬间捉对厮杀,战成一团,刀光剑影,怒喝连连。陈军这四员核心战将被汉军大将死死缠住,再也无法分心指挥部队,导致冲入缺口的汉军重骑和后续跟进的轻骑失去了有效的阻击和反制,在圆阵内部横冲直撞,肆意砍杀。
高昂在乱军中冲杀,目光如电,瞬间就判断出局势:“就是现在!轻骑变阵!锋矢突击,彻底搅烂他们!”
命令迅速通过号角和旗帜传递。原本在外围盘旋奔射的九千轻骑,立刻改变战术,化整为零,组成数十个较小的锋矢突击队,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尖刀,从那个已经被重骑撕开、并且因为主将被缠住而未能及时修复的缺口,以及圆阵其他因混乱而出现的薄弱处,狠狠地捅了进去!
内外夹击,多点开花!陈军苦心经营的圆阵防御体系,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阵型被冲得七零八落,士兵们被分割包围,各自为战,原本的配合与指挥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的搏杀与惨叫。
高昂的目光,穿过混乱的战场,死死锁定了圆阵中心那面虽然残破却依旧屹立的“陈”字大纛,以及大纛下那个正在奋力呼喊、试图重新聚拢部队的熟悉身影——陈霸先!
“随我来!取陈霸先首级!” 高昂暴喝一声,猛夹马腹,那匹神骏的乌云驹长嘶一声,如同黑色闪电般朝着大纛方向直冲过去!少年勇将萧摩诃紧紧护卫在师父侧翼,长槊挥舞,为高昂扫清障碍。
高昂在已经完全混乱的敌阵中,简直如同战神降临,所向披靡。长槊挥舞间,挡者无不披靡,残肢断臂四处飞溅,硬生生被他杀出一条血路,直逼陈霸先!
眼看距离越来越近,高昂眼中杀机暴涨,他估算着距离和速度,准备借着马势,给予陈霸先致命一击!然而,就在他马槊即将刺出的那一刹那,他忽然看到了陈霸先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不甘,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以及一种……终于可以解脱了的释然。陈霸先看着如战神般冲来的高昂,甚至微微松开了握剑的手,仿佛在迎接这最终的结局。
电光火石之间,高昂心中莫名一震。这位敌国皇帝最后的姿态,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种属于武人的东西。就在乌云驹前蹄扬起,马槊即将洞穿陈霸先胸膛的瞬间,高昂手腕猛地一翻,硬生生将直刺改为下砸!
“砰——!”
沉重的槊头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地砸在了陈霸先的胸甲之上!即便不是锋利的槊尖,这恐怖的力量也绝非血肉之躯所能承受。陈霸先如遭巨锤轰击,整个人向后抛飞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胸膛凹陷,口中鲜血狂喷,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双目依然圆睁,望向江南的天空。
南陈的开国皇帝,一代英雄陈霸先,就此陨落于建康城外。
“陛下……驾崩了!!”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这声音迅速传遍整个残存的陈军。
皇帝的阵亡,没有让剩余的陈军崩溃投降,反而如同点燃了最后的火药桶,激发了他们骨子里最悲愤、最绝望的血性!
“为陛下报仇!”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来吧!北虏!来呀!”
残存的数千陈军将士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彻底放弃了阵型、防御甚至理智,红着眼睛,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不顾一切地扑向身边任何穿着玄甲的身影,用牙齿咬,用头撞,用一切能用的方式疯狂反击。
战斗进入了最惨烈、最混乱的肉搏阶段。每一个陈军士兵都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两个时辰后,震天的喊杀声渐渐平息,最终归于死寂。原野上,尸横遍野,鲜血将大地染成暗红色,与黑色的玄甲、残破的“陈”字旗帜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无比惨烈的画卷。
陈霸先带来的近两万将士,全部阵亡,无一生还。皇帝陈霸先、大将杜僧明、章昭达、胡颖、任忠,皆力战殉国。
汉军方面,玄甲精骑这支天下劲旅,也在此战付出了自组建以来罕见的惨重代价,阵亡超过二百人,轻重伤者逾千,战马损失亦不小。
但无论如何,随着陈霸先的战死和这支最后陈军的覆灭,历时不到一月陈国平定之战,终于落下了帷幕。立国仅不到一年的南陈,就此灭亡!
刘璟一统天下的霸业,又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然而,这场胜利的代价,以及对手最后展现出的不屈气节,也深深烙印在了每一位参战者的心中。
(《汉书·高祖文皇帝本纪·伐陈篇》
暮春三月下旬,高祖潜师伐陈,兵分三路以击之。当是时,陈室内外交困,先有三吴士族拥兵割据。后有王琳悖逆作乱。
西线之师,以武定公侯瑱为主帅,自广州挥师东进,席卷陈境州郡,所向披靡。中线则命赵国公韦孝宽、祁县公王僧辩,督舟师六万沿江而下,势如破竹,锐不可当。东线乃高祖亲携明怀太子刘英,偕燕国公慕容绍宗统甲士五万,渡江奇袭京口。
陈名将程灵洗率麾下九千劲卒,殊死力战,终至全军覆没,以身殉国。
越数日,汉军三路合兵,凡十一万众,合围陈都建康。陈副军师毛喜献策武帝陈霸先,欲与三吴士族释怨媾和,共御王师。然武帝疑其有二心,未纳其策。毛喜见此,心灰意冷,乃弃陈奔汉。高祖素以仁德待人,毛喜感其赤诚,遂倾心献策,以连环妙计困锁建康,逼陈霸先出城决死。
高祖念陈霸先虽僭号称帝,然于江东之地有定鼎安民之功,遂遣玄甲精骑一万御敌,命彼时被贬为卒之高昂统领其军。高昂骁勇绝伦,善用骑兵变幻之术,一战而大破陈师,斩首万八千级,阵斩陈霸先。
高祖闻捷大悦,即日恢复高昂官职,复其冠军大将军、渤海郡公、上护军之爵。
至此,江东之地,皆入汉土,生民得以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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