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陈石主管的农桑和孙尚香督造的军工,是我汉中势力的“骨”与“肉”,那么我深知,一个真正想要传之百代的基业,还必须拥有它的“魂”。
这个“魂”,便是文教,是知识的传承,是文明的延续。
在解决了最基本的温饱和武备问题后,我将目光投向了这件看似最“无用”,却实则最为根本的长远大计。
南郑城西,一处原是某富商别院的僻静宅邸,如今被我下令改造成了汉中的第一座“学堂”。
没有挂牌,没有庆典,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
我甚至没有派遣任何官员管理,而是将这里全权托付给了那位身世坎坷,却才华冠绝当世的女子——蔡琰,蔡昭姬。
当我踏入这座院落时,并未听到印象中学塾里那种摇头晃脑的诵经声,反而是一片清脆稚嫩、却又整齐划一的朗读声,仿佛无数只羽翼未丰的雏鸟,正在努力学习着第一次鸣叫。
“天、地、玄、黄,日、月、盈、昃……”
声音虽稚嫩,但吐字清晰,节奏统一。
我缓步走过回廊,只见宽敞的庭院中,数十名孩童正盘膝而坐,面前各放着一块小小的木板。
他们手中拿着树枝,蘸着地上的细沙,正一笔一划地跟着前方一位女子的声音,认真地书写着。
那些孩子,衣着各异。
有几个穿着细布衣衫,显然是城中官吏或世家子弟;
但更多的,则是穿着粗麻短打,皮肤黝黑,一看便知是来自普通军户、屯田户的农家娃。
此刻,他们脸上带着同一种专注而渴望的神情,仿佛那一个个陌生的方块字里,藏着世间最有趣的秘密。
而在他们前方,那位执教者,正是蔡琰。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长裙,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超凡脱俗的清丽。
她没有端坐在高高的讲席之上,而是和孩子们一样,跪坐在席上,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竹枝,轻轻敲点着面前一块巨大的木板,上面用炭笔写着一个个硕大的楷字。
她的声音,温润如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让这片原本应该喧闹的庭院,显得宁静而神圣。
我静静地站在廊柱的阴影下,没有打扰这幅动人的画面。
一个年纪最小的男孩,似乎因为紧张,手中的树枝颤抖着,怎么也写不好一个“人”字。
他急得满脸通红,眼眶里都泛起了泪光。
蔡琰看到了,她停下了讲授,缓缓走到那孩子身边,温柔地蹲下身子。
她没有出言责备,而是伸出自己那双曾拨动焦尾琴的纤纤玉手,轻轻握住了孩子那只沾满泥沙的小手。
“别急,”她的声音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你看,先写一撇,像是我们的一条腿迈了出去;
再写一捺,像是另一条腿也跟了上来。
两条腿,才能站稳,才能走路。这就是‘人’。”
她引导着孩子的手,在沙地上稳稳地写下了一个端正的“人”字。
男孩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怯生生地说:“先生……我……我笨……”
蔡琰微笑着,用自己的衣袖,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和灰尘,柔声说道:
“你不笨,你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
知识就像一扇大门,我们每个人,都是第一次走到门前。
有的人力气大些,一下就推开了;
有的人力气小些,多推几次,门,也一样会开的。
只要你不停下来,就总能走进那扇门。”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眼中的恐惧与自卑,明显消散了许多。
他重新拿起树枝,这一次,虽然依旧歪歪扭扭,但一个完整的“人”字,终于出现在了沙盘上。
他抬起头,给了蔡琰一个大大的、豁着门牙的笑容。
蔡琰也笑了,那笑容,宛如春日里最和煦的风,吹散了所有的阴霾。
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
我知道,她教给这个孩子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字,更是一种面对困难的勇气,和一种被人温柔以待的珍贵记忆。
随后,识字课结束,是算术课。
没有深奥的九章算术,而是用石子、树叶作为教具,教孩子们最基础的加减法。
“你们家分了五亩地,你阿爹和你阿兄各种了两亩,还剩几亩可以种豆子?”
“一队士兵出去打仗,带了十天的口粮,路上走了三天,还够吃几天?”
这些问题,无比贴近他们的生活,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回答着,课堂气氛活跃异常。
我注意到,教室的角落里,堆放着一摞摞新抄录的竹简,墨迹尚新。
在休息的时候,蔡琰便会坐到那里,借着天光,一丝不苟地整理、抄录那些因战乱而残缺的典籍。
她神情专注,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我给她的,不仅仅是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更是给了她一个可以让她毕生才华与理想得以安放的圣地。
在这里,她不再是那个命运多舛、任人摆布的蔡文姬,不再是那个空有“才女”虚名,却只能在乱世中哀叹自身不幸的悲情符号。
在这里,她是一位师者,是一位文明的播种者。
她用自己的学识,为这片饱受战火摧残的土地,亲手点燃了一盏永不熄灭的文明之灯。
她,找到了比个人荣辱、比家世兴衰、比流传千古的诗篇,更重要、更有意义的事情。
她正在升华为一位真正的……“大家”。
孩子们散学后,我才缓缓从廊柱后走出。
“陆将军。”
她看到我,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恬静地起身,对我敛衽一礼。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对我的称呼,也从生疏的“骠骑将军”,变成了更亲近一些的“陆将军”。
“先生辛苦了。”我还了一礼,用的是对师者的敬称。
她微微一怔,随即浅浅一笑,如空谷幽兰,“将军言重了。能做自己想做之事,何来辛苦。”
我们并肩在院中漫步,夕阳的余晖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今日前来,是想问问学堂这边,可有什么需要我解决的?
钱粮、笔墨、人手,但凡有所需,先生尽管开口。”我开门见山地说道。
“将军所给,已是绰绰有余。”她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真诚的感激,
“昭姬一介流离之人,能得将军庇护,并允我行此教化之事,已是天幸,不敢再有奢求。”
“先生错了。”我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
“这不是奢求。自我决定在此立足之日起,便知晓此事之重。
农桑武备,可保一时之安;而文教传承,方能定百年之基。
我所做的,不过是为汉中百年之后计,而先生,正是我这百年大计中,最不可或缺之人。”
我的话,显然让她动容。她那双总是带着淡淡忧思的明眸中,泛起了晶莹的光。
“将军……”她轻声低语,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知先生心中所想。”
我继续说道,“如今战乱不休,礼崩乐坏。无数典籍化为灰烬,无数传承就此断绝。
这比沙场之上战死十万将士,更令人痛心。
我陆昭虽是一介武夫,却也明白‘敬天法祖’为何意。
这‘法’的,便是这延续千年的文明血脉。”
“我向先生承诺,”
我的语气无比郑重,
“自我在此一日,这汉中学堂,便是我治下之重中之重。
无论未来财政多么紧张,军情多么危急,学堂的用度,必优先供给!
哪怕我与将士们勒紧裤腰带,也绝不让孩子们的读书声停下!”
这一刻,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
一滴清泪,从她洁白的脸颊滑落。但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感动的、欣慰的泪。
她对着我,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昭姬……代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孩子,代那些散落在战火中的先贤英灵,谢过将军!”
“能遇将军,是昭姬之幸,亦是这乱世斯文之大幸!”
我连忙将她扶起,触手温润,却能感受到她身体因激动而产生的轻微颤抖。
“先生言重了。”
我看着她泪光闪烁的眼眸,心中也充满了激荡,
“能得先生相助,才是我陆昭之幸。
我不过是提供了一片土壤,而真正让文明的种子在这片土地上发芽、成长的,是先生你啊。”
这一刻,我们之间,没有男女之情,没有上下之别。
我们是道友。
是在这黑暗乱世之中,寻到了彼此,决心共同点燃一把火的同行者。
我为她提供庇护所和施展抱负的平台,她则为我未来的霸业,补上了那块最重要、也是最光辉的文化基石。
这种相互成全的知己之情,远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来得更加深沉,也更加坚不可摧。
我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心中一片宁静。
我知道,只要这琅琅的读书声一日不绝,我汉中的未来,就永远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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