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天高云淡，几架涂着膏药旗的日军侦察机，再次带着傲慢的姿态，嗡嗡地飞临牛角山上空，重点在桑蚕鱼基地的区域盘旋。
飞机飞得很低，飞行员甚至能看清下面的情况——曾经被毒气肆虐过的区域，桑树东倒西歪，池塘水色浑浊，几处窝棚坍塌，整个基地一片死寂，看不到任何人畜活动的迹象。预想中的防空火力并未出现，甚至连个人影都瞧不见，只有……一片新堆起的、刺眼的坟茔，如同大地上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之前的惨烈。
侦察机盘旋几圈后，悻悻返航。
很快，一股精心策划的流言，如同瘟疫般从安南城开始，迅速向冀南、云城乃至更远的地方扩散。
“听说了吗？牛角山那伙悍匪，让皇军给一锅端了！”
“真的假的？那个周江河？”
“那还有假？鬼子的报纸都登了！说是在牛角山腹地用了新式武器，连人带窝全剿干净了！报纸上还有坟堆的照片呢！”
“唉，可惜了……也是一条好汉啊……”
消息有鼻子有眼，甚至连日军控制的《顺天日报》等报刊，都“适时”地刊登了“皇军雷霆扫穴，牛角山匪顽覆灭”的“捷报”，配图正是侦察机拍下的那片狼藉和坟茔。在皮木义和日本人的推波助澜下，这个“噩耗”仿佛被瞬间“实锤”了。
消息传到豫西山区，土匪头子白牡丹正端着酒碗的手一顿，浑浊的酒水洒了出来。他沉默半晌，将碗中残酒猛地泼在地上，长叹一声：“少了一位好兄弟……这世道！”
云蒙山的“穿山甲”部、云雾山的赵大膀子部，得到消息后，也无不难掩惋惜与愤懑。
——接下来，他们就需要独立对付皮木义和鬼子了！
而影响最为剧烈的，则在千里之外。
陕甘宁边区，延安。
八路军太行山根据地早在之前与江河的物资交易中，就深知这支队伍的价值和贡献，他们第一时间向中央和陕甘宁边区做了详细汇报，确认了曾得到江河部“大力且关键”的物资支持。
一所抗大分校的宿舍里，已是八路军一名文教干部的白茹雪，正和已成为卫生员的皮若韵凑在一起学习。当宣传科的同志带着沉痛的表情，将一份新出版的《解放日报》递给她们时，两个女人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报纸头版下方，一则加黑框的报道标题触目惊心：《沉痛悼念抗日义士江河同志 牛角山精神永垂不朽》。
文中写道：
“据悉，活跃于华北抗日前线的抗日志士周江河同志及其所部，近日在牛角山地区与日寇激战中，英勇不屈，壮烈殉国。江河同志虽非我党成员，然其深明大义，屡次冒死支援我军紧缺物资，其抗日之志，坚如磐石；其爱国之心，可昭日月。其部在极端困难条件下，予日伪沉重打击，展现了中华儿女不屈之民族气节。山河呜咽，英灵不泯，江河同志之精神，必将激励我全体军民坚持抗战，直至最后胜利！”
白茹雪手中的铅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断成两截。她猛地站起身，又无力地跌坐回去，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指缝中涌出。她想放声大哭，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她想起了当初白家执意南迁时，江河的劝阻；想起了自己赌气离开时，对他说的那些刻薄话；想起了他偷偷塞给自己和皮若韵的路费和那张写着“去延安”的纸条……
后悔，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我……我当初为什么……为什么没给他一个好脸色……连句谢谢都没好好说……”她泣不成声。
皮若韵则呆呆地坐在炕沿，眼神空洞地望着土墙上贴的标语，仿佛要将那字迹看出洞来。她没有哭出声，但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打湿了胸前洗得发白的军装。
是他带着人把她从皮木义手里救出来；是他从东北老林子把深陷敌人重围的她救出来”……那样一个像山一样坚定的男人，怎么会……怎么就……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至尝到一丝腥咸。
——他们，还曾有过一个共同的儿子！
两个曾经娇生惯养、如今已成为坚强革命战士的女人，在这一刻，因为同一个男人的“死讯”，哭成了泪人，留下了或许终生难以弥补的遗憾。
几乎在同一时间，重庆的《中央日报》 及与军统系统关系密切的《扫荡报》也刊发了评论文章。题为《吊唁抗敌战士周江河 凛凛气节壮河山》的文中称：
“顷据确息，我军统局战士周江河，率部于牛角山与敌血战，弹尽援绝，终竟壮烈捐躯，所部亦伤亡殆尽。查战士江河，出身乡野，素怀忠义，自寇患以来，聚众保境，屡挫敌锋，使日伪寝食难安。其虽处敌后，然心向中央，其行可佩，其志可嘉。今闻其殉国，殊深轸悼。此等忠勇之士，实乃我民族精神之体现，其事迹当传颂天下，以励我全国军民同仇敌忾之决心，完成抗战建国之伟业。”
一时间，“江河”这个名字，以一种悲壮的方式，伴随着延安和重庆两方面虽立场不同却同为褒扬的“盖棺定论”，响彻了大江南北的抗日阵营。
……
然而，在仿佛已被世人认定为“死地”的牛角山最深处，真正的核心营地内，气氛却并非一片悲戚。
江河看着小伍子带回的、上面印着他“死讯”和两地颂扬文章的几张皱巴巴的报纸，笑笑不得。
“死的还挺值钱，两边都夸。”他嗤笑一声，将报纸随手扔在石桌上，“皮木义……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周哥，咱们现在可是‘死人’了。”大夯挠了挠头，语气有些复杂。基地遭遇毒气袭击，损失了数位亲人，这笔血债让他心头滴血，但眼下这“金蝉脱壳”的局面，又让他看到了一丝复仇的希望。
“死了好。”江河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死了，皮木义和鬼子才会放松警惕。死了，咱们才能在暗处，更好地盯着他们的喉咙！”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因为隐蔽生活而略显憔悴，但眼神依旧锐利的兄弟们——大夯、二愣、满囤、三江好、小伍子……一个不少。
“乡亲们的仇，咱们记着！”江河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现在，咱们是‘鬼’了！是索命的鬼！皮木义以为他赢了？做梦！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望向洞外漆黑的夜色，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匕首，仿佛已穿透重重山峦，锁定了安南城中那个志得意满的敌人。
“通知下去，按照第二套方案，所有人员进一步分散隐蔽，没有命令，绝不轻易出动。咱们需要时间，恢复元气，也需要时间……让皮木义好好享受一下他这‘虚假的胜利’。”
真正的猎手，善于利用每一次创伤，甚至包括自己的“死亡”。牛角山的孤岛并未沉没，它只是潜入了更深、更暗的水底，等待着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时刻。八方震动之下，复仇的暗流，正在这孤岛深处汹涌汇聚。
（全文完）
pS：原本……
后来应该是我写跑偏了！所以，申请了完结！
此外，另一本《权谋权术》在存稿发布完毕后也将申请完结。
感谢大家的陪伴，作者名正在连载的作品还有《禁地猎人》《三重死境》（从缅北电诈园区、到百幕大三角，再到亚马逊的逃亡、求生之路上的爱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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