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秦淮茹看见王建军一家,她顿了顿,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
“王厂长来了?”
“嗯。”
王建军点了点头,脚步没停。
秦淮茹擦了擦手,手上的冻疮明显,朝屋里喊了声:
“聂叔,文君回来了!”
门帘一挑,聂父先出来了,身上还系着围裙,袖口沾着点面粉。
聂母跟在后面,手里拿着锅铲。
“哟,建军来了!快进屋,屋里暖和!”聂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聂母已经蹲下身搂住了小靖雯:“哎哟我的乖孙,让外婆看看!
啧,跟个年画娃娃似的,真俊呐。这新外套真好看!”
小靖雯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这时,聂父突然问道:“咦,皓文皓然呢?”
抱着外孙女亲香的聂母也看向聂文君她们。
聂文君解释道:“天太冷了,怕皓然着凉,就留家里。
皓文一早就被胜利他们几个叫走了,现在还没影儿呢。”
两老听后点点头,也没多言。
外孙离得近,前两天刚见过,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众人进屋后,炉子烧得正旺,铁皮烟囱伸到窗外,呼呼地冒着白烟。
屋里陈设简单却整洁,一张八仙桌,几把榆木椅子。
墙角摆着个五斗橱,上面放着主席石膏像,擦得锃亮。
墙上贴着年画,是“工业学大庆”的宣传画,颜色还很鲜艳。
“坐,坐!脱了外套,别焐着汗。”
聂父忙活着倒水,茶缸是搪瓷的,上头印着“先进生产者”几个红字,边沿有些磕碰掉瓷了。
小靖雯脱下崭新的红罩衫外套,聂母接过来仔细搭在椅背上,摸了摸料子:
“这呢子真厚实,得好几十块吧?”
“这大冷的天,怕孩子凉着。”聂文君笑笑,没多说价格。
小靖雯乖乖坐在妈妈身边的凳子上,两条小腿并拢,坐得端正。
丝毫不见以前调皮捣蛋的模样。
聂母从五斗橱抽屉里拿出个铁皮饼干盒,打开是些五颜六色的水果糖,还有几块动物饼干:
“来,外婆给你糖吃。”
小丫头看看妈妈,见文君点头,才小心地拿了一块橘子味的水果糖。
剥开透明的糖纸,把糖含在嘴里,满足地眯起了眼。
正说着话,隔壁的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
聂文涛的媳妇探出头来,头发用旧手绢随意绾着:
“呀,姐夫来了!”
说完回头朝屋里喊,声音亮堂,“文涛!文娟!姐回来了!”
聂文涛抱着儿子聂永康出来,小家伙裹得跟个棉花包似的。
后面跟着探头探脑的聂文娟,小姑娘十三四岁,扎着两根麻花辫,看见姐姐和小外甥女儿眼睛一亮。
“姐夫,姐。”
聂文涛招呼着,把儿子放下地:“康康,叫姑父,姑姑。”
聂永康现在算起来也五岁多了,也是大大咧咧的性格。
大声叫了一圈人后就往小靖雯那边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姐姐手里的糖纸。
小靖雯看见了,从自己外套口袋里掏出另一块糖,走过去递给聂永康:
“给弟弟吃。”
聂文涛一下就笑了:“哎呀,雯雯真懂事!康康,快谢谢姐姐。”
聂永康接过糖,咧开嘴笑了,缺了颗门牙。
屋里顿时热闹起来。
聂文娟挨着聂文君坐下,小声问:“姐,你们厂今年还发劳保手套吗?
我想要一副,我们学校劳动课用得着。”
“发,开春就发,羊皮里子的。到时候我给你留一副好的。”
聂文君笑着拍拍妹妹的手。
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靴子踩在冻硬的地上,咯吱咯吱的。
透过结了冰花的玻璃窗,看见傻柱提着个网兜饭盒从穿堂过来,网兜里隐约能看见两个铝饭盒。
他往老贾家那边去。
路过老聂家窗户时,他脚步缓了缓,朝里瞥了一眼,正好看见聂文君在笑,侧着脸跟妹妹说话。
他目光聂文君脸上停了停,很快移开。
又落到正蹲在地上帮聂永康剥糖纸的小靖雯身上。
小丫头动作仔细,胖乎乎的小手指灵巧地剥开糖纸,把糖块递给弟弟。
还不忘细心嘱咐:
“慢慢吃,别噎着。”
傻柱看着,脸上的肌肉不明显地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也没停步,径直掀开对面贾家的门帘进去了——
门帘是旧布拼的,颜色杂乱。
王建军端起搪瓷茶缸喝了一口水,水温刚好,茉莉花茶的香味散开。
他什么也没说,仿佛没看见窗外的人。
聂父给王建军递了支“大前门”,自己也点上,吸了一口,叹了口气,压低声音:
“柱子这些年……还是一个人。
在厂里食堂,活儿是累,好歹饿不着。就是这性子……唉。”
聂文君轻轻拍了拍父亲的手背,转移了话题:“爸,您腰还疼吗?
我托人从同仁堂买了膏药,说是对老寒腰管用。”
“好多了。”
聂父摆摆手,弹了弹烟灰:
“在回收站上班,活不重,就是分拣分拣废铜烂铁、旧报纸书本,离家又近。
你别老花钱买那些,建军给我拿的那酒就很不错。
我每晚喝点,热乎乎的,效果挺好。”
王建军一听,当即表示:“您喝着好,那我改明儿再给您送一坛来?”
聂父眼睛亮了,大笑道:“哈哈,行!哎,建军啊,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
你这酒喝着是舒坦,劲儿足还不伤头。
老赵,闻着味儿想来我这蹭酒喝,我都没舍得,就给他倒了一小盅尝尝。”
正说着,外头又传来动静。
透过窗户上能大概看见,聋老太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过来了。
老太太穿着件黑粗布棉袄,洗得发灰,头上包着条深蓝色的旧头巾,背驼得厉害,走得极慢。
她本来气势汹汹朝着老贾家的方向去。
可小靖雯咯咯咯地笑声传到她耳朵里不亚于晴天霹雳。
她一下在中院门口停住了。
混浊的眼睛朝老聂家亮灯的窗户望了望,眼神有些飘忽。
王建军正听着岳父说话,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窗外。
看见那佝偻身影时,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眉毛都没动一下。
只是端起茶缸又喝了一口水,手指在温热的缸壁上轻轻敲了敲,节奏均匀。
水汽氤氲,他吹了吹,白色的热气在眼前散开,模糊了窗外景象。
那一瞬间,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这聋老太用小靖雯的安危威胁他的情形……
王建军手指在缸壁上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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