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霜望着琉璃瓶上凝结的水珠，忽然想起前世养在侯府的那匹雪蹄乌骓。抄家那日，官兵也是这样拖着不肯离去的马儿，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公子可知......“她指尖抚过小马驹的胎记，“有些缘分，是孽是善，总要试过才知。“
寅时三刻，马厩檐角悬着的风灯晃出细碎光斑。姜云霜握着陆哲晏投来的琉璃注射器，指尖映着幽蓝药液。母马溃烂的后蹄泡在艾草水中，腐肉间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按着这里。“她示意姜锦琛压住马颈，银针在烛火上淬得发亮。姜文博举着桐油灯的手微微发颤，灯影里母马浑浊的泪眼忽闪着，竟任由针尖刺入筋肉。
麻沸散顺着血脉游走，母马轰然倒在干草堆上时，小马驹突然发疯般冲撞木栏。姜锦钰眼疾手快抱住马头，被蹭得满身草屑：“畜生倒比人重情！“
恶臭脓血涌出的刹那，姜锦琛的玉骨扇“啪“地摔在地上。他踉跄着退到马厩角落干呕，锦袍下摆沾满黄绿秽物：“这味儿......比诏狱粪桶还冲！“
姜云霜恍若未闻，银刀剜去最后缕腐肉。金疮药混着消炎粉洒下时，檐下铜铃无风自动，惊得小马驹前蹄腾空嘶鸣。
“成了。“她抹了把额间冷汗，腕间绞丝银镯已沾满血污，“能否熬过这三日，且看造化。“
晨雾漫进窗棂时，铜镜泛起鱼肚白。姜云霜散着未梳的乌发，指尖轻触镜面冰裂纹——那端传来哗啦水声，混着陆哲晏含糊的嘟囔：“马上......在洁齿......“
菱花镜忽然映出抹雪白中衣，陆哲晏握着柄玉柄鬃毛刷，嘴角还沾着青盐沫子。他胡乱系着蹀躞带，羊脂玉佩与铜钥匙撞得叮当响：“可是母马......“
“活着。“姜云霜将铜镜转向窗外，晨光里母马正低头嚼着苜蓿草。小马驹突然闯入镜中，叼着她袖角往马槽拽。
陆哲晏怔怔望着这鲜活画面，领带缠在指尖忘了系：“我此去要经波斯湾，听说那边有会跳舞的汗血宝马......“
“公子。“姜云霜突然打断他，从妆奁摸出个锦囊，“这里面是母马鬃毛编的平安结。“她将锦囊推入镜中，“听说乘巨鸢飞行易遇雷暴......“
铜镜忽然漾开波纹，陆哲晏的手穿过镜面接住锦囊。他望着掌心泛着草药香的结子，忽然将手机摄像头对准机场落地窗：“带你看云海。“
姜云霜瞧着镜中腾空的铁鸟，琉璃穹顶外絮状云团翻涌如浪。小马驹不知何时凑到镜前，湿漉漉的鼻头正贴着她耳畔，与万米高空的白云重叠成奇异画面。
“该走了。“陆哲晏突然将铜镜别在西装内袋，姜云霜眼前顿时昏暗如夜。布料摩擦声里，他低沉的嗓音震着胸腔传来：“替我喂小马驹多加勺糖。“
马蹄声渐远时，姜云霜发现妆台上多了管琉璃瓶。羊奶在朝阳下泛着蜜色，小马驹贪嘴舔舐的咕嘟声，与七百里外飞机引擎轰鸣，竟在铜镜两端奏出相似韵律。
母马忽然仰颈长嘶，惊飞了檐下宿鸟。它溃烂的后蹄踏在青砖上，竟已能撑起半边身子。姜云霜望着草料槽旁那根四寸长的木刺，忽然想起昨夜剜肉时，腐皮下隐约露出的鎏金马掌印——那是前朝御马监的标记。
晨雾未散时，姜云霜的绣鞋已沾满马厩草屑。小马驹叼着羊奶瓶嘬得咕咚作响，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玉骨扇开合的脆响。
“五十两银子倒没打水漂。“姜锦琛倚着新砌的灰砖墙，锦袍下摆沾着干草，“这畜生竟真挺过来了。“
姜云霜将奶瓶塞进兄长手中：“劳烦二哥......“
“姜云霜！“姜锦琛捏着奶瓶跳脚，“小爷我不是你家马奴！“话音未落，小马驹已凑过来啃他腰间玉佩，惊得他连连后退。
铜镜在妆奁底层泛起微光时，陆哲晏正对着琉璃镜调整领结。西洋剪裁的雪缎长衫衬得他肩宽腰窄，鎏金怀表链垂在云纹马甲上叮当作响。
“可还入眼？“他转了个身，麂皮短靴踏在花砖地上清脆有声。
姜云霜望着镜中人与众不同的装束，绞丝银镯撞在妆奁边沿：“像是话本里的西域贵公子。“
候机厅落地窗映着晨光，陆哲晏将铜镜藏进青布书囊，剪开的豁口正对窗外。铁皮马车在琉璃穹顶下滑行时，姜云霜突然抓紧裙裾：“那......那是何物？“
“这叫汽车。“陆哲晏指尖轻叩方向盘，“比千里马还快。“
姜云霜瞧着窗外倒退的楼阁，忽见个三丈高的漏刻悬在街角。赤、青、黄三色琉璃轮转，惊得她低呼：“公子快看！那莫非是诸葛武侯的连弩机关？“
陆哲晏憋笑憋得肩头直颤：“这叫红绿灯......“
辰时三刻，玄铁巨鸢伏在琉璃棚下。陆哲晏穿过绘着八卦阵的石板路，将书囊对准停机坪：“此物名唤飞机，可载百人日行万里。“
姜云霜望着银翼上凝结的晨露：“这般笨重的铁鸟，当真能翱翔九天？“
“靠的是......“陆哲晏突然顿住，望着镜中女子懵懂的眼神改口，“类似孔明灯的热气原理。“
贵宾室内，侍者端来描金漆盘。陆哲晏借着整理书卷，将夹肉面饼推入镜中。姜云霜捧着还冒热气的“异域炊饼“，忽然想起昨夜给小马驹喂奶的光景。
“此物唤作三明治。“陆哲晏咬着自己那份，“用鸡蛋与火腿......“
话音被轰鸣声打断。窗外铁鸟振翅而起，姜云霜手中的炊饼跌在妆台上。她望着穿透云层的银翼，恍惚看见前世抄家时，掠过侯府檐角的孤雁。
“公子......“她指尖抚过铜镜边缘的蟠螭纹，“此去万里，务必珍重。“
陆哲晏望着镜中女子发间微颤的珍珠步摇，忽然觉得候机厅空调太凉。他扯松领口盘扣，怀表链子缠住指尖：“等到了Y国，带你看夜间会发光的铁树银花。“
小马驹的嘶鸣穿透窗纸，姜云霜回头望见姜锦琛举着奶瓶跳脚的模样。她将最后一口炊饼推回镜中，油纸包上还沾着胭脂印：“该去喂那个小祖宗了。“
铜镜渐暗时，陆哲晏摩挲着怀表盖上新添的牙印——那是小马驹今晨啃书囊时留下的。机舱窗外云海翻涌，他忽然觉得，这牙印比拍卖行的火漆印更叫人踏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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