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门城,这座控扼汉水支流、联通襄阳与江汉平原的城池,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却激烈的攻防与突围。城墙上新添了许多烟熏火燎的痕迹,几处垛口坍塌,露出里面夯土的狰狞伤口。
城门洞开,吊桥的绳索还带着新鲜的砍斫印记,城外原野上,丢弃的营帐、损坏的车辆、散落的兵器和旗帜,以及那些来不及彻底清理的双方士卒尸骸,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在这里的血战与仓皇,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硝烟味、血腥气,以及一种大战过后特有的、混杂着疲惫与亢奋的奇异氛围。
一队衣甲鲜亮、战马雄健的精锐马甲,护卫着一身金甲的吴应麒进入荆门城洞开的城门,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风尘之色,但那双凤目中的锐利与威严,比之前更盛,只是此刻,这锐利中隐隐压抑着一层薄怒。
他没有理会跪迎的当地官员和留守将领,径直大步走入州衙,衙门正堂正中的公案被挪到了一边,地上散落着一些来不及带走的文书、令箭,堂侧兵器架上,还挂着几副清军高级将领的甲胄和一面略显残破的“靖南将军”认旗,而在原本悬挂江汉舆图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一枚生锈的铁钉,和墙壁上地图留下的清晰印痕,地图显然被匆匆扯下带走了。
吴应麒的目光扫过这些费扬古仓促撤离时留下的痕迹,脚步在公案前停住,案上,一方厚重的端砚被打翻,乌黑的墨汁泼洒了半张桌面,甚至溅到了地上,已经干涸成一片难看的污渍,几支狼毫笔胡乱扔着,还有半块啃了一半、已经发硬的干粮,这一切,都显示着主人离去时的匆忙,甚至……狼狈。
然而,这种“狼狈”并未让吴应麒感到多少快意。相反,他盯着那方打翻的砚台和墙上的地图印痕,眼神愈发冰冷,军中的将官陆陆续续的赶到,似乎都感觉到了吴应麒暗藏的怒意,匆匆行礼后便肃立在一旁,堂中落针可闻。
直到受命追击清军溃兵、攻占荆门城的将领王度冲到来,这名为大军先锋的大将,此时来的最晚,而且还被绑的严严实实,被两名吴应麒的亲兵押上来,当即便跪在地上求饶:“王爷!王爷!王爷饶命啊!”
“饶命?”吴应麒缓缓踱步到他们面前,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纪南破营之后,本王让你做这先锋,率精骑与选锋,不顾疲累,衔尾急追,务求扩大战果,驱赶溃兵,搅乱清军建制,使其不能收拢重组,最好追着费扬古的屁股,一路冲到襄阳城下去,本王给你的命令,清楚否?”
“本王有没有跟你说过清军虽溃败,但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让你一旦遇敌反击,万不可退却,务必死战,本王亲领大军,随后就至,你只要缠住清军这最后的抵抗力量,坚持到大军抵达,便能将清军彻底击溃崩散,则襄阳城,亦唾手可得,这些话,你当时应的可好!”
“但你是怎么做的?”吴应麒语气陡然转厉:“轻敌!大意!以为清军已是一触即溃的烂泥,追击之时队形散乱,只顾着追、不顾着战!到了荆门城下,更是骄兵自满,不等后续步军跟上,不等摸清城内虚实,见城门洞开,就已经清军弃城而逃,领着马队就冲入城内,结果遭了人埋伏!”
“遭人埋伏之后,又把本王让你死战的命令忘到九霄云外,一路回逃,带动着选锋步军也跟着一起逃跑,随后又怯战观望,不仅让清军士气复振,还给了费扬古宝贵的时间收拢重组兵马,本王知晓之后,急令你前去堵塞费扬古北逃之路,就这一来一回的军令传递,就晚了半步,让费扬古突出重围,此时恐怕已经在当阳整顿兵力撤回襄阳了!”
“全军浴血奋战争来的大好战机,全都给你浪费了!”吴应麒冷笑一声,眼中杀机毕露:“贻误军机,放跑敌酋,坏我大局,来人!推下去斩了!”
王度冲魂飞魄散,嘶声求饶,一旁亲兵上前,不由分说便要拖人,立在吴应麒身侧的王会平日里与王度冲交好,见状赶忙上前,在吴应麒身边毕恭毕敬的求饶:“王爷,王度冲贻误军机确实有罪,但是......之前纪南之战,他亲率亲兵冲阵破垒,立下汗马功劳,而且追击之时终究还是拿下了荆门,如今大胜之余,全军振奋,血战之功尚未奖赏,便因过而斩将,恐怕有损士气,不如暂且留他一命,让其戴罪立功攻打襄阳,就算要杀,战后再杀也不迟......”
吴应麒眉头紧锁,有些微怒的看向王会,他一贯说一不二,下了决定便由不得别人多嘴,王会之前领军攻破清军西翼营、奠定纪南之战的大胜之局,功劳显着,所以才大着胆子来向吴应麒求情,但反倒引起吴应麒的不悦。
正要出声教训,就在这时,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传令兵满脸兴奋,不顾礼仪地直接冲到了堂口,大声禀报:“报!启禀王爷!大喜!高将军急报!夏国相所部副将王永清,在宜昌城中突然发动兵变,已将夏国相及其心腹数人一并擒拿锁押,高将军已经领兵接管宜昌,王永清言明欲将夏国相一干叛贼,献于王爷驾前,以示归顺王化之心!”
吴应麒猛地转身,脸上的怒容瞬间被巨大的惊喜所取代,那双凤目之中精光爆射:“好!好一个王永清,夏国相这厮,如今被部属出卖,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吴应麒畅快地笑了几声,心情大好。他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王度冲,又看了一眼出面求情、同样立有大功的王会,此刻他胸怀舒畅,看什么都顺眼了几分,王会的面子要给,毕竟西翼突破之功确实显着;夏国相被擒的喜讯,也让他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宜多见血光。
吴应麒一挥袍袖,神色缓和了许多,但仍保持着威严:“得了,看在你往日也有些许苦劳的份上,本王格外开恩,人头暂且留下,拖下去,重责四十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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