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潇春拉着刘正茂,跟在老王后面进了屋。她把刘正茂轻轻推到老冯头面前,动情地说:“老冯,我没读过什么书,不会讲漂亮话。我和我儿子刘正茂,今天是诚心诚意接你老人家回去,一起过日子。我们刘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你到我家来,做不到餐餐大鱼大肉,但我向你保证,每天粗茶淡饭肯定能让你吃饱。咱们有盐同咸,无盐同淡,就像一家人一样生活!”
“好!讲得好!”老王拍手赞道,“‘有盐同咸,无盐同淡’!老华,就冲你这句话,我敬你三分!老冯,别磨蹭了,走吧!”
或许是华潇春这番朴实无华却情真意切的话打动了他,老冯头嗫嚅着说:“我……我这里的东西……还有我养的鸡……”这屋里的破旧家当,是他几十年的念想;那几只他精心喂养的鸡,更是他孤寂生活里不多的精神寄托。
“放心!”郭明雄立刻表态,“这屋子,大队给你留着,永远是你的家。你养的鸡,都给你带到刘家去,你想养,继续养!”
直到这时,刘正茂才开口说话,语气诚恳而坦然:“冯伯,你先到我家去住一段时间。如果你在我家住不惯,或者我们家有哪里照顾不周,你不想住了,随时可以回来。那一定是我刘正茂做得不够好,我绝无二话,更不会让你失望。”
“老冯,刘知青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刘昌明也代表大队表了态,“我和明雄可以为你担保!如果将来你真觉得在刘家住不惯,想回来,我们为你做主!”
何福营站了出来,对序伢子说:“序伢子,你去,把冯伯养的鸡都捉好,送到刘知青家里去。”
“诶!我这就去!”序伢子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就去抓鸡。
“老冯,你看,我们还专门做了‘四抬大轿’来接你呢!请上轿吧!”何福营笑着,上前就要搀扶老冯头。
老冯头却一把甩开何福营的手,情绪有些激动地说:“我能走!不用轿子!”
刘正茂和老王相视一笑,一左一右上前,轻轻搀扶住老冯头的胳膊,陪着他慢慢朝门外走去,朝着刘家的方向。
后面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羡慕地小声议论:“老冯头辛苦了一辈子,想不到老了老了,还能有这个福气。刘知青那新盖的楼房,他倒先住上了。”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是啊,这刘知青心是真善,愿意养个无亲无故的五保户,难得!”
走在前面的郭明雄听到了,回过头,声音洪亮地对大家说:“大家都看见了,也都学着点!咱们大队提倡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搞精神文明建设,不是嘴上喊喊口号,是要落到实处!今天,刘知青一家就给我们打了个好样!”
队伍刚从老冯那间低矮的老屋出发时,华潇春就悄悄示意许二娃和王再进快走几步,提前赶回家里做迎接的准备。
当大队人马簇拥着老冯,浩浩荡荡快走到刘正茂家新盖的楼房前时,提前回来的王再进早已守候在门口。只见他点燃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声顿时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将喜庆热闹的氛围瞬间推向了顶点。
刘家搞出如此隆重的迎接仪式,让一辈子习惯了冷清孤寂的老冯头既感动又有些手足无措,显得十分拘谨。进了家门,华潇春先请老冯在堂屋正上方的太师椅上坐定。刘正茂上前,恭恭敬敬地双手捧上一杯热茶,递到老冯面前,诚恳地说:“冯伯,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们这个家的一员了。家里的大小事情,还请多担待。”
老冯头双手颤抖着接过茶杯,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声音哽咽:“正茂……你们家……太客气了,我……”
“老冯,”郭明雄在一旁笑着纠正道,“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家,不要再分什么‘你们家’、‘我们家’,就是一家人了。”
“是啊,老冯,先不说这些,上楼看看给你准备的房间吧!”华潇春适时提议,想让他放松些。
老王最是心急,闻言立刻拉起老冯的手就往楼上走。楼上朝东的那一间房,是专门留给老冯住的。房间里,崭新的木床和衣柜散发着淡淡的木料香气,床上铺着厚实松软的棉絮和干净的毯子,叠放整齐的被子和枕头,都是华潇春特意去供销社扯了新布、弹了新棉花做成的。床铺上,还整齐地放着一套新做的灰色“列宁装”和两双新袜子,床边则摆着一双崭新的黑布鞋。
在刘正茂的引领下,老王和老冯走进了房间。早就和刘正茂母子商量好的老王,一进门就笑着大声介绍:“老冯,你看看!这间房以后就归你了!瞧瞧,不但是新房子,这床、这柜子、这被窝铺盖,全都是新的!还给你置办了全套新衣裳!啧啧,这待遇,旧社会新媳妇过门都比不上!你说,满不满意?”
老冯头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置身梦中,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连连点头,声音都有些发颤:“满意……太满意了……这真是跟做梦一样……”
郭明雄、刘昌明,还有其他跟着上来看热闹的人,此时也都涌到了房门口。何福营是个爱热闹的,见状起哄道:“嚯!连新衣服都准备好了!老冯伯,这下可得把您那身打补丁的旧衣裳换下来喽!”
刘正茂立刻笑着接话:“对啊,冯伯,换了新环境,咱们也换身新衣裳,穿双新鞋,图个新气象!”
“老冯,小刘说得对!来,咱们换衣裳!”老王也在一旁笑着鼓动。
刘正茂亲自动手,帮老冯头脱下那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罩衣和旧裤子,小心翼翼地为他换上那套崭新的灰色列宁装。接着,又帮他换下脚上那双磨得破旧的鞋和露着脚趾的袜子,穿上柔软的新袜子和合脚的新布鞋。
老冯头哪里受过这般细致周到的伺候?他只觉得鼻子发酸,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心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感慨,任由刘正茂和何福营摆布着。
见老冯头落泪,郭明雄从房门口走进屋内,温和地安慰道:“老冯,看到了吧?刘家是真心实意对你好。以后你就安心住在这里。你的‘五保户’待遇照旧,大队会按时给你发放钱粮。今天你就好好休息一天,熟悉熟悉这个新家。我会跟负责你们这些老人的金老仕打招呼的。你有了这么好的归宿,大队也放心了。在这里好好享福吧!我们还有事,就不多陪你了。”
老冯头想起身送送郭明雄和刘昌明,可身上崭新的衣服让他感觉有些不自在,动作也显得僵硬。他一辈子都没这么正式地穿过衣服。
郭明雄和刘昌明下楼时,华潇春在楼梯口拦住了他们:“支书,大队长,大清早就麻烦你们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序伢子那边,一起去吃一点吧?”
郭明雄看了一眼刘昌明,刘昌明摆摆手:“华婶,不用客气,我在家吃过了。”
“我也吃过了。”郭明雄也说,他顿了顿,看着华潇春,提出了一个想法,“华婶,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老冯住到你们家,生活上自然没问题,但从名分上说,总归有些……不够名正言顺。不如,让刘知青正式认老冯做干爹。这样一来,从情理上、名分上,就都说得通了,也更合规矩。”
华潇春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她立刻想到更远:“这是好事啊,郭支书!等正茂这次出差回来,我们家就办个认亲仪式,摆上几桌酒,请大队的干部和乡亲们做个见证,您看怎么样?”她心里还有一层考虑:自家盖新房,上次儿子受伤,不少社员都送了礼,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答谢。正好借着认亲这个由头办酒,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总不至于还有人无聊到去举报吧?
“好!这个主意好!”郭明雄欣然同意,“等刘知青这趟出差回来,你们家就办认亲仪式,到时候我们一定来祝贺!你们快去招呼老冯吃早饭吧,我们也得去开工了。”
从这一刻起,老冯头就正式住进了刘正茂的家,成为这个温暖家庭的一员,开始了新的生活。正如华潇春所承诺的那样:有盐同咸,无盐同淡,他们将如真正的亲人一般,相互扶持,共度余生。
早餐,华潇春安排得简单却实在——每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还卧着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这标准,在当时已经是相当丰盛、很有面子的招待了。
饭后,大家各自散去上工。老冯头在家里坐不住,坚持要回饲养场去放牛。华潇春劝不住,最后只得由着他换上干活的旧衣裳,跟着老王一起出门做事了。
刘正茂也准备动身回城里去。他给母亲交代了几句家里的事,正要出门,却看见老曾领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刘正茂只好停下脚步,留下来接待。
“正茂,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施工员,羊工。”老曾介绍道,“我想翻盖家里的老房子,请他帮忙设计。我跟他说了你家这房子用的新式建法,他也想看看,我就带他过来了。”
“欢迎欢迎!羊工,一路走来辛苦了,先坐下歇歇,喝口茶。”刘正茂一边热情招呼,一边给两人递烟。
来之前,这位羊工对老曾的话是将信将疑的。他在省建筑公司干了快二十年,什么建筑方式没见过?在他看来,省内建房无非就是那么几种老套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说清楚。可当走到刘正茂家这栋崭新的二层小楼前,他愣住了。仔细一看墙体,他心里咯噔一下——这房子主体结构,分明是用水泥整体浇筑出来的!这在当时的江南省民居里,他敢说绝对是独一份!
身为建筑行业的老行尊,羊工对这种新颖的建造方式瞬间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迫不及待地问:“小刘同志,冒昧问一下,你这房子……是哪位师傅帮你建的?”
“怎么了?是房子有什么问题吗?”刘正茂故意反问。
“不不不,不是有问题。”羊工连忙摆手,眼睛却不住地打量着房子,“我……我可以进去参观学习一下吗?”他决定还是先全面看看,再细问。
“当然可以,羊工请随意看,欢迎指导!”刘正茂大方地说。
在老曾的带领下,羊工把这栋房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个遍。他看得非常认真,不时用手敲敲墙壁,摸摸转角,还把能观察到的细节都默默记在心里。看完之后,他再次找到刘正茂,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和求证:“小刘同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房子用的是整体浇灌法,对不对?”
“羊工好眼力!”刘正茂由衷佩服,房子内外墙都粉刷过了,一般很难看出内部结构,“主体确实是用水泥浇灌的。”
“厉害!”羊工赞叹一声,紧接着追问,“请问,是哪位专家帮你主持施工的?”他实在好奇,省城里搞房屋建设有点名气的工程师,他基本都认识,可没听说谁会用浇灌法来建民房。一来这工艺要求高,二来水泥紧缺又昂贵,用浇灌法建房,成本太高了。
“是省水利水电厅下属施工公司的凤天南,凤工程师亲自帮我设计并主持施工的。”刘正茂如实相告,接着反问道,“羊工,您是行家,您给看看,我这房子质量到底怎么样?”
“原来是他!难怪了!”羊工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水利水电厅的下属单位是修水库、建大坝的,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浇灌法!小刘同志,不是我恭维你,在咱们江南省的民居里,你这栋房子的质量和结构坚固程度,绝对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说句夸张点的,这结实程度,堪比一些军事防御工事了!”
正在一旁给客人泡茶的华潇春,听到这位省里来的“大工匠”如此夸赞自家的新房子,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脸上也不由自主地绽开了自豪的笑容。
当年,表哥曾对华潇春的父亲说,刘圭仁是省城里的“老板”,自己有个小作坊,还请了几个人做事。虽说年龄大了点,但为人诚恳踏实,而且前妻没留下孩子。如果华家把女儿嫁给他,过去就是正经的当家主母,和原配发妻一样的待遇。
华父听了外甥的话,又想到家里为了照顾年幼的弟妹,硬是把大女儿华潇春留成了“老姑娘”,错过了最好的出嫁年纪,心里不是滋味。思来想去,觉得刘圭仁条件确实不错,便一咬牙,把华潇春嫁给了比她大了近二十岁的刘圭仁做续弦。
华潇春嫁到刘家后,刘圭仁果然待她如发妻一般,信任有加,很快就把家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她打理。日子过得也算顺遂,可不知怎的,华潇春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刘圭仁嘴上从没说过什么,但华潇春自己心里急啊,总觉得对不住丈夫。
她偷偷寻医问药,偏方土方试了不少,却始终没有一点效果。这样一年年过去,直到解放后的1953年,奇迹般地,华潇春突然怀上了!头胎是个女儿,刘阳云出生时,刘圭仁脸上那笑开了花的模样,华潇春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仿佛就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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