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你这心是好的,是善心。”郭明雄的表情严肃起来,他以过来人的口吻规劝道,“但你要想清楚,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一旦开了这个头,把他接进门,以后可就不好反悔了。你要是中途反悔,不单你在社员中的名声会受影响,更重要的是,老冯头住进你家,以后他的饮食起居、头疼脑热,乃至生老病死,桩桩件件都是具体而麻烦的事,不是一两句好话就能应付过去的。我个人建议,你再慎重考虑考虑。”
“郭哥,谢谢你的好意和提醒。”刘正茂语气坚定,“我们家已经商量定了,不会改了。我妈今天也特地请了老王师傅先去和老冯头谈过了。我就是怕他还有顾虑,所以才想请你和刘大队长明天早上和我们一起去接人。有你们两位大队领导作保,他应该能放心跟我们走了吧?”
郭明雄看着刘正茂认真的神情,知道他是真心实意要做这件事,不禁动容。他用力拍了拍刘正茂的肩膀,语气里带着赞赏:“行!刘知青,你能做出这样的榜样,是咱们大队的福气,更应该大力宣传!我们天天讲要建设新农村、搞好精神文明,你们家这才是实实在在的精神文明先锋!我代表大队谢谢你!你放心,明天早上,我和刘昌明一定到场!”
“郭哥,你这话说得,我都快找不着北了。”刘正茂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嘲地笑了笑。
“我得去厂区看看了,你忙你的吧。”郭明雄说着就要走。
刘正茂想起还要给杏花大队打电话说买车的事,而郭明雄要去厂区做例行巡查,两人便在岔路口分开。临别时,郭明雄又转身,关切地补充了一句:“刘知青,出远门一定要注意安全!尽量……赶在端午节前回来吧!”
“谢谢支书关心,我争取早点回来。”刘正茂点头应道。
回到大队办公室,刘正茂摇通了杏花大队的电话,找到了支书朱枝。他开门见山地说:“朱支书,我通过关系打听到,部队后勤那边有一辆出过大事故、完全报废的跃进牌军车要处理。价格是按废铁算,非常便宜,但买回来必须大修,花费不小。你们大队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电话那头的朱枝回答得异常干脆:“小刘,你只要告诉我,这车买回来到底能不能修好、能用就行!如果能修好,我们大队就要!”杏花大队现在有水泥厂和红砖厂,只有一辆黄河牌大货车,运力严重不足。尤其是水泥厂投产后,每周出一窑水泥,几乎全被樟木大队包销,可自己运不出去,每次都得说好话,请樟木大队的汽车和拖拉机帮忙运输。大队长李天福为这事提过好几次,想增加车辆,可朱枝苦于搞不到购车指标。现在刘正茂主动提供消息,朱枝几乎是毫不犹豫就选择了信任——他相信刘正茂不会介绍没谱的事。
“朱支书,修车这事我不懂行。”刘正茂实话实说,“但我会请一位内行的师傅,和你一起去看车。如果他看完说能修好,那就肯定能修好。”
“是汽修厂那个马腾,马师傅吧?”朱枝立刻猜到了。杏花大队现在那辆黄河大卡,当初就是经马腾的手妙手回春的,朱枝深知他的技术了得。
“对,就是他。他如果说修不好,那这车就不能买。”刘正茂确认道。
“太好了!你问一下马师傅,看他什么时候有空,打电话叫我,我随时可以和他一起去看看!”朱枝的声音里透着兴奋。
“行,那就这样。我让他直接联系你。我这两天得出趟远门,你们看好了就自己定。”刘正茂说完,放下了电话。
他在办公室整理了一下,又给几份空白介绍信盖上了大队的公章,以备不时之需。等到下午快下班时,他叫上话务员谷薇一起,回了序伢子家吃饭。
在序伢子家搭伙吃饭的知青人数依然不少。母亲华潇春因为不想把新家的厨房搞得太乱,一日三餐依然在序伢子这边操持。南塘大队来帮忙的社员们走后,在这里吃饭的仍有一桌半的人。现在主要是华潇春和序伢子两人做饭,每餐雷打不动是四盆分量扎实的菜。
今天,因为鹿佬三和牛家兄弟收工晚了些,华潇春特意推迟了开饭时间,怕留菜不方便。
刘正茂回到序伢子家,没急着吃饭,先找到了老王师傅,打听他下午去找老冯头谈的结果。
“小刘啊,”老王师傅抽着烟,缓缓说道,“老冯头……心里还是有顾虑,怕给你们家添麻烦。我做了不少工作,他态度松动了。明天你们去接,他应该能答应。”
“王叔,我已经跟郭明雄支书说好了,请他和刘昌明大队长明天早上一起出面,跟我去接人。”刘正茂把安排告诉了老王。
“有他们两个大队领导出面作保,”老王师傅点点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些,“那老冯头应该就能放心答应了。”
在樟木大队的头三年多,是老冯头一直陪着老王。尤其是前年,老王身体出了毛病,卧床不起的那段日子,大部分时间都是老冯头颤巍巍地给他生火做饭、端茶递水,尽力照料。老冯头自己是个单身“五保户”,能力有限,日子也过得清苦,但他还是把能拿出的那点关心和帮助,毫无保留地给了老王。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老王一直记在心里,对这位沉默寡言的老人充满了感激。能为这位老伙伴安排好一个安稳的晚年归宿,成了老王心头一桩放不下的心愿。
如今刘家主动提出要接老冯头过去奉养,老王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了却了一桩长久的心事。
对于刘正茂这个年轻人,老王是打心眼里看重,寄予了厚望。这孩子心地善良,做事有担当,能力也强,更难得的是他有着远超同龄人的眼界和格局。这些品质,老王都看在眼里,也深感欣慰。
有刘家照顾,老王相信老冯头的晚年一定能过得周全、踏实,真正颐养天年。
了却这桩心事,老王最近又把心思扑到了他的“新爱好”上——搞养殖实验。刘正茂从饲料厂弄了些活蚯蚓回家,老王就专心研究起蚯蚓的用处来。正巧华潇春从社员家买了几只小鸡崽回来养,老王便从里面特意挑出两只麻黄色的小鸡,当做“实验组”。他每天早、中、晚三次,雷打不动地给这两只“实验鸡”各喂十条蚯蚓。其他颜色的小鸡则作为“对照组”,只吃普通的碎米和菜叶。
老王这是有意识地在做对比实验,就想看看用蚯蚓做饲料养出来的鸡,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吃晚饭前,他一直拉着刘正茂兴致勃勃地聊他的实验计划和初步观察。
鹿青的父亲鹿佬三,还有牛家兄弟,现在以在江上捕鱼为生,捕到的鱼主要卖给樟木大队。他们暂时借住在刘正茂新房的一楼。今天收工回来时,他们带回来一条三四斤重的草鱼。可惜天气渐热,这条鱼在回码头的路上就死了。平日里,活鱼全数卖给大队,剩下零星几条死鱼,总会有在岸边等着的人图便宜买走。
不知怎的,今天却没人要这条死鱼。鹿佬三舍不得扔,就把它带回了序伢子家,打算自己做了吃。
回到序伢子家,牛大手脚麻利地负责刮鳞清鱼,鹿佬三则到屋后的小菜园里,扯了几根青蒜,摘了几片嫩紫苏叶,准备给大家加一道“水煮活鱼”。虽然鱼是死的,但现杀现煮,也算是一顿难得的荤腥。
要说何福营的口福还真不错。他跑来找刘正茂说事,正巧赶上这边煮鱼开饭。他可一点不客气,自己熟门熟路地钻进厨房,找来碗筷,盛上饭,就笑嘻嘻地不请自来,坐上了饭桌。
借着吃饭的工夫,何福营跟刘正茂讲了他下午跑县城的收获。他去找县革委会副主任陈会文要加油站的批文,这事儿暂时还没谈拢。不过,陈会文倒是很给面子,亲自出面给县文化局打了电话协调。最后,县文化局同意将樟木大队正式纳入县里的“电影推广单位”名单,并且按照何福营提出的要求,答应每周派人来樟木大队放映三场露天电影。
何福营就是专门跑来,向刘正茂报告这个好消息的。
饭后,收拾碗筷的活儿照例落到了冯婷、李慧或者李娟几个女知青身上,她们轮流承包了这项业务。年龄最小的谷薇则是个“甩手掌柜”,向来不参与这些杂务。
鹿佬三、牛大、牛二三人累了一天,浑身骨头都快散了架,只想早点歇着。他们自己烧了热水,草草洗漱一番,便回到借住的小屋睡觉去了。
序伢子饭后也闲不下来,事情一桩接一桩。他不仅要照料自家养的猪,现在还得帮着华潇春喂猪、喂狗、喂鸡,忙得脚不沾地。
袁洪钢、刘子光、何福营几个则围坐在刘正茂家一楼的堂屋里,泡上一壶粗茶,点着烟,天南海北地闲聊起来。
华潇春自己提着水桶,到屋后的菜园子里给蔬菜浇水。新房虽然主体已经完工,但许二娃和王再进两位师傅还有些零碎的收尾活儿要干。这会儿,他们正在菜地附近忙着埋设竹管,打算从别处引水到菜地上方新挖的一个小蓄水池里,方便以后灌溉。
唯独老王兴致勃勃,拉着刘正茂非要到菜园子旁边,看他精心侍弄的“宝贝”——那些从大队饲料厂引回来的蚯蚓。饲养蚯蚓的土壤是老王自己配的,用鸡粪、猪粪、烂菜叶、腐败的树叶,加上少量的老糠和泥土混合而成,既透气又肥力充足。
起初,老王只是对这新鲜玩意儿感到好奇。经过他这段时间的悉心照料,饲养坑里已经是满满一坑,成果斐然。掌握了基本饲养技术后,老王的“科研”热情更高了,开始琢磨起蚯蚓的用途来。最先开展的,就是用华潇春捉回来的小鸡崽做的养殖对比实验。
此刻,老王正一条一条地给刘正茂讲解饲养蚯蚓的要点和注意事项,说的都是他亲手摸索出来的经验心得,讲得眉飞色舞,津津有味。
就在老王讲得兴起的时候,大队卫生院的筹备负责人张南北,不合时宜地小跑着过来了。
正在给菜地浇水的华潇春最先看到张南北,连忙打招呼:“张医生来啦!”
“刘家嫂子,您这菜种得可真水灵,长势喜人啊!”张南北是个情商高的人,一开口就夸到了点子上。华潇春平生最得意的就是自己侍弄庄稼的手艺,听到这话,心里顿时美滋滋的。
“哪里哪里,我就是瞎种着玩。”她嘴上谦虚着,脸上的笑容却藏不住。
“您先忙着,我找刘知青汇报点工作。”张南北说着,朝刘正茂那边望了望。
刘正茂看到张南北,对正讲在兴头上的老王歉意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有事先走。老王理解地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刘正茂先给老王敬了一支烟,然后才朝张南北走去。走近了,他也递了一支烟给张南北,才开口说道:“张医生,走,去我家里坐着说。”
原本坐在堂屋里抽烟喝茶、天南海北闲扯的刘子光、袁洪钢、何福营三人,看见张南北跟着刘正茂走进来,刘子光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堆起一副促狭的笑容,故作夸张地说:“哎呀,张医生!你可算来了!快给咱们袁洪钢瞧瞧,他这病啊,可不得了,病得不轻!”
张南北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刘子光是在开玩笑,立刻正色关切地问:“袁知青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袁洪钢赶忙辩解:“莫听他乱嚼舌根,我好得很,什么事都没有!”
“你还嘴硬!”刘子光笑得更欢了,指着袁洪钢对张南北说,“张医生,你是不知道,他得了严重的‘妻管严’!这都吃完饭多久了,还赖在这里和我们吹牛。还不赶紧回知青点去,给人家李慧洗衣服去啊!”他把“妻管严”三个字咬得特别重,显然是拿最近袁洪钢和李慧关系密切这事打趣。
袁洪钢如今早已被这帮哥们儿嘲笑得“百毒不侵”了,脸皮也练厚了,闻言非但不恼,反而一梗脖子,理直气壮地回呛:“老子就爱洗衣服,怎么了?我愿意!有些人啊,那是想洗都没得洗,只能干看着眼红!”
“张医生,别听他们瞎闹腾,这几个家伙就是晚饭吃撑了没事干。您请坐!”刘正茂忍着笑,从旁边搬过一把方凳,请张南北坐下,转身又倒了一杯热茶,双手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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