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春节将至。正当岳仲卿等人在黑岭议事厅议事时，一名亲兵走进来禀报：“督师，京城来使者了。”
岳仲卿闻讯抬起头来，说道：“哦，快请使者进来。”
过了一会，一名太监走了进来，正是“宫中八卫”之一的冯鸿。冯鸿向岳仲卿行礼后，说道：“岳督师，陛下有批复，特让本监把副本抄送过来，请督师阅办。”岳仲卿接过朱由检批章，慢慢看了起来。岳仲卿越看，脸色就越难看。
这次，崇祯帝朱由检对岳仲卿的建议有些采纳，比如撤销了花石纲和应奉局，命刑部立案调查朱敏；但有些不采纳，如对殿前司右军都尉一职，并没有提拔岳仲卿推荐的卢象升，而是平调礼部侍郎王信达补了印小强的位置，对印大猛等几位高级将领也没有免职。
对于朱由检任命文官去整治军纪松弛的殿前司右军，岳仲卿除了对卢象升怀才不遇感到惋惜，也没太多想法。可是批章最后居然不同意招安方腊，反而是要求将方腊、方百花及跟随他的三十九名部下全部斩首示众，余下降兵皆遣返回乡。
崇祯帝的这道命令简直让岳仲卿不知道怎么去执行。想起之前自己许下的承诺，岳仲卿不自觉地多看了方腊几眼。岳仲卿的神情全被方腊看在眼里，他猜到这次使者带来的消息定是对自己不利。
只是，方腊自从那一晚拔刀杀死朱灵等人，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特别是岳仲卿应诺，可保他妹妹和三十九名部下性命后，更是心无所挂了。
看完圣旨，岳仲卿左右为难，沉吟不语，过一会说道：“大家先退下，本督师和中官有几句想聊一聊。”方腊两兄妹和岳家军诸将退出了议事厅，在外面等候。
方腊看岳仲卿如此凝重，突然间有种大限将至的感觉，情不自禁地拉起妹妹的手，只见纤纤素手上到处可见伤痕和老茧。每一道伤痕仿佛都在诉说，本不应该由花季少女承受的遭遇。
刹那间，方腊想起妹妹方百花以前帮自己打猎，后来又帮自己打仗，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如果崇祯帝不赦免自己，肯定是看不到妹妹以后当新娘子的样子。只不过，要是日后她在娘家受了委屈，该向谁哭诉呢。
联想着妹妹以后结婚的样子，方腊心中又喜又悲，一时忍不住，一滴眼泪掉下来，滴在方百花的手上。方百花不知道一向坚强的哥哥为何掉泪，问道：“哥，你怎么啦？”
方腊把身子转过去，不忍再看妹妹那清澈的眼睛。
夕阳西下，把天边的云霞染成暗红的血色。方腊痴痴地望着晚霞，惆怅地说道：“百花，不管将来世事如何变幻，太阳总会照常升起。你要答应哥哥，在这乱世中好好活下去，找到一个爱你的男人，生好多好多孩子，为我们方家开枝散叶。”
方百花听哥哥无缘无故提起自己的婚事，一丝羞色浮在脸上，拉起哥哥已经松开的手，说道：“哥哥，你也一样要好好活下去。”
议事厅中，岳仲卿向冯鸿行了抱拳礼，说道：“方才勿忙，还未请教中官尊姓大名？”
“本监姓冯，单名一个鸿字，是宫中尚宝监的随堂太监。”
“原来是冯中官，不知这次出使睦州，打算什么时候返京？”
冯鸿淡淡地说道：“按照陛下的意思，什么时候岳督师把陛下交代的事办好了，本监便什么时候回京。”
岳仲卿一听冯鸿要留下军中监视自己，知道朱由检这个新晋皇帝对自己这种拥兵一方的督师可是打心底里猜忌，心中天人交战，脸上神情闪烁，想了一会说道：
“冯中官一路风尘仆仆，想必是累了。今日勿忙，本督师就先简单地招待下。明日起，本督师带冯中官领略下这睦州的山水风光。同时，本督师也给冯中官准备了一份……”
冯鸿突然打断岳仲卿，说道：“岳督师不必如此！冯某及残疾之人，无子无女，身外之物皆可抛。只不过，临出官时，恩师史中官对本监交待了几句话。
他说，虽与岳督师素未谋面，但心中敬仰督师保境息民已久。也明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特意叮嘱本监，若是督师碰上什么难处，定要与督师好好商议，酌情处理。”
岳仲卿当然知道冯鸿口中所说的史中官是谁，只是没想到这个身兼司礼监和御马监掌印太监的内廷第一人对自己竟是如此推心置腹，心中大为感动。岳仲卿看向冯鸿，不知道该不该把心中所想，对冯鸿全盘托出。
冯鸿突然笑了笑，问道：“岳督师是不是为了方腊一事为难？”
“正是。”
“督师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本监听一听。”
岳仲卿点点头，先把方腊是为何起兵，又是如何归降的过程说了个大概。
岳仲卿叹了口气，说道：“如今民变蜂起，青州总兵王子佛尚在围剿宋天寿起义军当中。此时，正是朝廷短兵缺将之时。方腊深明大义，愿率部归降于我，日后必是驻守边疆，平息叛乱的一支生力军。
本督师甚至还想过，若是有机会，还要带方腊部收复祁连城。倘若按陛下旨意，斩杀了方腊兄妹及三十九名部下。他日，我军一撤，这解甲归田的一万多方腊旧部，可就变成随时可爆的隐患，说不定哪一天又生叛乱。
冯中官，处死方腊事小，本督师食言也就罢了，可是以后要想再招安起义军，就没人相信朝廷了。我思来想去，处死方腊有百害而无一利。这就是本帅为难之处。”
冯鸿出身寒苦，早就对应奉局一帮官吏，借花石纲勒索百姓深痛欲绝，思索一番，心中便有了决断。冯鸿说道：“既然督师有心保全方腊，让其将来为国家效力，本监也愿意助督师一臂之力。只不过，这事得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瞒天过海，以便我回复陛下。”
岳仲卿一听这冯鸿竟如此深明大义，甘愿为此冒险，不禁肃然起敬，走下来对冯鸿长揖一礼，说道：“谢冯中官！”
冯鸿回礼说道：“督师不必客气。督师如此之尊，尚为国家怜惜人才，冯某岂敢袖手旁观，不出手相助。”
但如何瞒天过海还是个难题，岳仲卿和冯鸿商量了一会，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干脆就把方腊两兄妹和岳家军几个心腹喊进来，一起商议。
方腊听完岳仲卿与冯鸿要商议之事，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何德何能，竟让岳督师为此冒上欺君之罪，悲的是自己兄妹和部下们生死未卜。
厅上众人低声商议了一会，幕僚程鑫一拍大腿，说道：“我想到了！”
岳仲卿一下子来了精神，说道：“快说来听听！”
程鑫说道：“此瞒天过海之计的关键就是得找出几个有份量的证人。前段时间，被关押的殿前司右军几个都指挥使刚好便是最好的证人。我们来一个李代桃僵，找出四十一个人替方腊兄弟们死去。而总个行刑的过程就让印大猛等人看在眼里。有了他们的见证和口传，日后便无人起疑。”
杜培安不解，问道：“印大猛等人是见过方腊等人的。若被他们发现被处死的不是方腊等人，反而弄巧成拙。”
程鑫笑眯眯地说道：“我们当着他们的面把方腊兄等四十一个人关押进监狱，并宣布明天下午酉时行刑。等到行刑的时候，岳督师刚好在城西的生云阁宴请印大猛他们。
在那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在校场行刑的情景，但绝对看不清犯人的脸。印大猛他们已经知道了方腊兄等人入狱，便有了先入为主之见，就不会怀疑被掉包了。此乃借尸还魂之法也。”
听到这里，冯鸿忍不住问道：“既然是李代桃僵，去哪里找这么多替死鬼？莫非是假行刑？”
程鑫悠然地说道：“神木之战中，不少士兵不战而逃，并逾期不归。这些日子，杜培安将军四处追查，抓了二百多个殿前司右军的逃兵。依大夏律法，阵前溃逃且未归队者，斩立决。
岳督师您本就有小事立决、大事奏裁之权，凡指挥长以下军官皆可先斩后奏，更何况区区逃兵。”
杜培安听完抚掌大笑，说道：“程军师鬼才果然名不虚传，砍了殿前司右军逃兵的头，演一出戏给殿前司右军的逃将看，妙极，妙计！”
岳仲卿和冯鸿相视一笑，说道：“好，就依程鑫之计，不过得委屈方将军诸位，当一下阶下囚。”
方腊见岳家军众人，从主帅、将军到幕僚都为自己兄妹殚精竭虑，心中感动至极，一时无以言表，便拉着妹妹的手，给岳仲卿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岳仲卿见状赶紧上前把两兄妹扶起来。
第二天，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印大猛五个都指挥使懵懵懂懂地从监狱里刚走出来，就看见方腊、方百花等41人带着手铐，垂头丧气地走进监狱。
典狱长故意大声喊话，讲给印大猛等人听。“督师有令，酉时三刻行刑。中午，给方腊等贼子安排一顿好饭菜，好让他们在黄泉路上做个饱死鬼。”
忐忑不安的印大猛等人，看着方腊等人走进监狱，随着向阳，到议事厅拜见岳仲卿和冯鸿。重见天日后，印大猛等人，一看见岳仲卿，就慌忙跪下磕头，哭着谢罪。
岳仲卿看见下面哭声大起，心中觉得好笑，脸上却是一本正经，说道：“陛下仁慈，念你们初犯，故网开一面免去你们死罪。死罪虽免，但依军法本帅应各赏你们三十大板，但宫中的冯中官替你们求情，本帅便也免去你们杖刑之苦。”
印大猛等人一听坐在左旁的太监也是恩人，便又爬过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冯鸿磕头谢恩。冯鸿无奈，只好上前把他们扶起来，心中却是十分鄙视他们贪生怕死、摇尾乞怜之丑态，心想这种军官如何领兵打仗，真还如一刀杀了干净。
岳仲卿接着说道：“下午，本帅举行庆功宴，也算是给冯中官洗尘。念在你们五个无功也有劳，也参加宴会，毕竟共事一场。明天一早，你们五个便率领殿前司右军返回京城原驻地。希望你们回去以后，须得勤加练兵，勿忘神木之耻！”
听完岳仲卿训话后，印大猛几人便大拍岳仲卿、冯鸿马屁，个个信誓旦旦要痛改前非，将功补过。听了一会，岳仲卿只觉得有几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叫，便让向阳领着他们出去。向阳边走边告知印大猛几人，自己这段时间已按督师要求重编了部队，并让手下几名军官陪着他们去熟悉军务，顺便监视印大猛等人动向。
到了下午酉时，生云阁开宴之时，正是四十一名逃兵行刑之时。印大猛几人一边发抖地夹着菜，一边居高临下看着远处校场上一排排的人头落地，可以说是吃了有生以来最心惊胆寒的一顿饭局。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掉的全是自己手下的脑袋。印大猛看着远处行刑的情景，想起这十几天在狱中担惊受怕的日子，不自觉地用手捂住脖子，生怕这颈上脑袋不小心也咕噜咕噜滚下来，心中暗忖：“如此好头，不拿来吃饭喝酒实在是可惜了，今后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这吃饭的家伙。”
腊月廿二，在向阳的催促下，印大猛等人虽然个个头疼脑胀，但还是强打精神，向岳仲卿辞别后，领着殿前司右军返回京城。
黑岭城头上，岳仲卿望着渐渐消失在天边的殿前司右军，转身对头带斗笠的两人说道：“从此，世上再无方腊、方百花两人了。为了日后方便行事，你们两个打算改成什么名字？”
方腊说道：“我们两兄妹还不知道起什么名字，望督师给我俩赐名。”
岳仲卿沉吟再三，说道：“你就改名叫方宪吧。严寒中，梅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百花你就改名叫方梅吧。”
两人齐声说道：“谢督师赐名。”
岳仲卿说道：“睦州现在百废待兴，我决定过了春节再前去京城面圣。到时，向阳和杜培安将率领岳家军大部队返回蜀州，你们两个便也随军前去蜀州。你们旧部中，若愿意前去蜀州的，便一并随行；若不愿意去的，便好好安抚，让其卸甲归田。”
方宪应道：“方宪遵从督师安排。”当天下午，冯鸿也向岳仲卿辞行，回京城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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