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碎骨湾”的潮水,缓慢而执拗地冲刷着过去。
一年,在废墟和新生交织的刻度上,既短暂得仿佛昨日惊魂未定,又漫长得足以让许多伤口结痂,让新的习惯生根。
阿哲将他的小型研究站兼避难所,建在了“碎骨湾”东侧一片相对稳固的石崖上,背靠一片风化的岩壁,面朝无垠的大海。建筑主体是利用附近倒塌的渔船龙骨、锈蚀的金属板材、以及坚韧的海生植物纤维,在“断桅”聚居地渔民们的帮助下,一点点搭建起来的。
它看起来粗陋、杂乱,与其说是研究站,不如说是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窝棚扩建版。但阿哲很满意,他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回声”。
“回声”分内外两部分。外部是开放区域,有一个简陋的了望台(兼晾晒鱼干架),一个用废弃引擎改造的淡水收集和简单蒸馏装置,一小块用碎贝壳和腐殖土勉强开垦出来的、种植耐盐蔬菜和草药的“田地”,以及一个停放着他用废料拼凑出的、勉强能在近海活动的小舢板的斜坡。
这里也是收留的零星幸存者(大多是老弱妇孺,或是在灾难中失去一切、无处可去的人)日常活动、修补渔网、处理海获的地方,时常弥漫着鱼腥、炊烟和淡淡的海盐味。
真正的核心,是那个深入岩壁、用厚木板和防水布仔细加固、入口隐蔽的内室。这里是阿哲的“工作室”和“档案库”。空间狭小,但井然有序。一面墙上钉着用炭笔和矿物颜料在鞣制过的鱼皮上绘制的地图,标记着“碎骨湾”周边海域、已知的其他幸存者聚居点(大多来自渔民口述,信息模糊)、以及他根据自己的探测和芯片数据推算出的、可能存在上古文明遗迹或规则异常的区域。另一面墙上挂着各种粗糙的工具的零件、以及几件用海洋生物甲壳和金属片改装的、简陋的“规则稳定”或“探测”装置原型。
房间中央,是一张用平整石板和旧船舵改造的工作台。台上最显眼的,是一套用打捞的的电子元件、水晶碎片、以及那枚苏婉留下的核心晶片读取接口,勉强整合出的、极不稳定的“数据解析终端”。终端屏幕是打捞 的一块小型、布满划痕的液晶板,显示时常闪烁、扭曲,但它却是阿哲连接过去、解读未来的唯一窗口。
工作台边缘,小心地放在一个衬着软垫的木盒里的,是那个依旧在极其微弱、缓慢闪烁红光的谐振器核心残骸。阿哲每天都会检查它,那微弱而稳定的闪烁,是某种他无法完全理解、却莫名感到安慰的延续。
一年来,阿哲做了几件事。
首先是生存与融入。 他不再仅仅是“被救的外来者”。他利用自己的技术知识,帮助“断桅”的渔民们修理加固船只,改进渔具,制造简单的净水器和从海水中提取粗盐的装置。他辨识可食用的海藻和贝类,规避那些在“大静默”后虽然减少、但依然存在的、带有微弱规则污染或攻击性的海洋生物。
他用材料,为聚居地制造了简单的预警铃和防御陷阱。他赢得了老渔民“礁石”(就是最初救他的那位)和其他人的信任与尊重,成为了“回声”据点事实上的管理者和技术顾问。
他和少数几个同样在冲击中幸存、被冲到不同海岸、最终辗转来到这里的原“方舟”号或“遗产守护者”成员(大多伤残,意志消沉)保持着有限联系,但并未试图重建任何组织架构,只是默默地提供帮助,并从他们零星的回忆中,拼凑更多关于过去的碎片。
其次是观察与研究。 他持续监测着环境。天空确实“干净”了,铅灰和七彩的诡异天象再未出现。
夜晚能看到真实的星辰,虽然星光似乎比记忆中的略显“呆板”和“稀疏”。
规则污染水平稳定在极低的基线,偶有微小波动,也很快平复。最大的变化在于“规则”本身。
阿哲通过自己有限的感知和那些粗糙的探测装置,结合芯片中关于“度量之民”规则理论的碎片,得出了一个初步结论:全球的规则基底似乎被“重新校准”了。
这种“校准”带来了一定程度的“稳定”。奇点污染难以自然产生,狂暴的规则乱流几乎绝迹,空间的“脆弱感”大大降低。但代价是规则的“灵活性”和“活性”似乎降低了,或者说,变得“僵化”了。
幸存下来的、原本拥有微弱规则能力的人(包括阿哲自己),普遍感到能力大幅减弱,调动困难,效果也大不如前,仿佛规则本身变得“沉重”和“惰性”。
一些依赖特定规则频率运作的旧时代科技遗物,也彻底失效或变得极不稳定。世界似乎从一个“高魔”、“高风险”的混乱状态,进入了一个“低魔”、“相对稳定”但“潜力受限”的“规则寒冬”。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对芯片数据的破解。 苏婉留下的晶片,其加密复杂程度远超阿哲最初的想象。它似乎并非单一加密,而是由多层结构组成,有些基于“度量之民”的知识体系,有些则带有林烨“编织”理论的独特印记,甚至还有一些……似乎是苏婉自身“寂静”特质与“夹缝”共鸣后产生的、无法归类的规则烙印。
阿哲花了大量时间,在闪烁不定的终端前,用自己有限的数学、密码学和规则理论知识,结合芯片中可公开读取的基础信息(如部分上古文明符号对照表、基础规则架构模型等),一点一点地尝试破解。
他破译出了部分关于“地心熔炉”结构、关于“应急调节点”理论位置、关于“归墟”能量与规则“延迟”机制的描述性资料。这些知识加深了他对那场终极之战的理解,也为他改进那些简陋的稳定装置提供了些许理论依据。
然而,在芯片数据的最深处,一层极其隐秘、加密方式也最为奇特的区域,始终无法突破。
最近几个月,阿哲集中精力攻击这层加密。他发现,这层加密似乎并非完全静态,而是与某种外部信号或周期存在微弱关联。
就在三天前,当他尝试用一段从谐振器残骸闪烁频率中反推出来的、极其怪异的谐波序列作为密钥因子时,加密层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松动!
虽然未能完全破解,但终端屏幕上闪过了一行残缺的、被严重干扰的文字,旋即消失。阿哲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和手速,记录下了其中几个尚可辨认的词汇:
“夹缝…观测日志…残留波动…周期…”
仅仅是这几个词,就让阿哲的心跳漏了一拍。“观测日志”?谁在观测?苏婉最后的意识?
她真的以某种形式留存了下来?在“夹缝”的残留结构中?“周期”又指什么?是某种规律性的波动,还是指“归墟”潮汐被延迟后的新周期?
这发现既带来了微弱的希望,也带来了更深的疑虑和紧迫感。他需要更多数据,更稳定的设备,或许还需要……亲自去某些地方验证。
就在阿哲对着终端上那行残词苦苦思索,考虑是否要冒险进一步加大解码力度,或者尝试建造一个更精密的信号接收装置时,外间传来了了望员(一个名叫“小螺”的、父母死于“大静默”的少年)略显紧张的呼喊:
“阿哲哥!监测站有动静!那个你一直留意的频道,有信号进来了!很弱,断断续续的,方向……好像是从深海那边来的!”
阿哲猛地站起身,顾不上撞到低矮顶棚的疼痛,快步走出内室,来到崖壁边一个用打捞的旧雷达部件和自制水晶共鸣器攒成的简陋监测站前。
屏幕上,一条极其微弱、背景噪音巨大的波形正在缓慢滚动,时隐时现。阿哲调整着调谐旋钮,屏住呼吸。
是的,是信号。一种他从未记录过的、极其微弱的规则谐波。其频率模式……与他芯片中记录的、属于“初始之城”“夹缝”结构的某种残留频率,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似是而非的相似性,但又混杂了更多无法识别的、仿佛来自深海本身的低沉嗡鸣和……某种类似叹息的韵律。
没等他仔细分析,小螺又跑了过来,这次声音带着更多惊讶:“阿哲哥!外面……有陌生人!划着个小筏子,说要找你!”
阿哲皱眉,这个时候?他示意小螺保持警惕,自己走到“回声”外围的木质平台边。
夕阳正缓缓沉入海平面,将天空和海水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与暗紫交织的色调。
一个穿着破旧灰色斗篷、身形瘦削、脸上带着长途跋涉风霜之色的人,正将他那简陋的、用浮木和皮革捆扎成的小筏子,费力地拖上碎石滩。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但眼神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的男性面庞。他的目光与站在崖上的阿哲对上了。
陌生人拍了拍手上的沙土,深吸一口气,用虽然沙哑但清晰的嗓音,朝着崖上的阿哲喊道:
“请问……是‘回声’的阿哲吗?我从东边的‘盐沼镇’来,走了很久。我们那里的人,在深海一处很古老的、半淹在水下的石头房子附近……发现了些东西。”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被某种回忆困扰,然后继续说道:
“墙上……有会发光的文字,很暗,时亮时灭,看不懂。但有时……在特定的夜晚,潮水退到最低的时候,靠近那里,能听到声音……很低,像风声,又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说话,或者……唱歌?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但我们那边有个耳朵特别灵的老人说……他好像听到了两个词,重复了几次……”
陌生人抬起头,目光穿过逐渐昏暗下来的光线,牢牢锁定阿哲,缓缓说出了那两个词:
“苏…婉…”
“……量…之民……”
海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呼啸。阿哲感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下来。
他手中那枚一直紧握的、来自谐振器残骸的指示灯,似乎在这一刻,极其微弱地、但清晰地,加快了闪烁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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