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1月16日,星期六,农历十月初六,晴。
早晨六点半,我被床头那部红色电话分机的铃声吵醒。
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初冬的早晨亮得晚。
我眯着眼摸索着抓起听筒:“喂?”
“老陈!是我,胖子!”电话那头传来张晓辉的声音,背景很安静,“今天周六,我爸妈出差了,明天下午才回来!来我家玩不?咱们自己做饭!”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就咱俩?”
“若曦也来,她等会儿给晓晓打电话。咱们上午买点儿菜,中午自己开火!骑车带晓晓来,走路太慢!”
我看了眼闹钟,六点三十五分:“行,咱几点集合?”
“九点半吧!直接来我家,穿暖和点儿,外面冷!”
“好!不见不散!”挂了电话,我走出房间,下了楼。
母亲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灶上煮着稀饭,锅里煎着鸡蛋。
“妈,刚才张晓辉来电话,今天去他家玩,中午不回来吃了。”我告诉母亲。
母亲从厨房探出头:“先去洗漱,准备吃早饭。冰箱里有荔枝和芒果,你一会儿装一盒带去。”
我快速洗漱完毕,回到房间换衣服,从衣柜里翻出那件浅蓝色的轻薄羽绒服,穿上蓝色牛仔裤和白色旅游鞋,刚换好,电话又响了。
“羽哥哥!”是晓晓的声音,“若曦刚给我打电话,说去胖子家玩,自己做饭!你九点骑车来接我!”
“好的!穿暖和点儿啊?外面冷!”我叮嘱道。
“知道啦!我带点儿熟牛肉和糖山楂过去!”晓晓笑着应道。
“我带盒荔枝和芒果去!”我说道。
“好啊!一会儿见!”晓晓开心地说。
挂了电话,我吃完早餐,从冰箱里拿出荔枝和芒果装进一个食品盒,并将食品盒装进一个塑料袋中拎着,然后对母亲说:“妈,我走了啊?”
“路上小心,做饭时注意安全。”母亲叮嘱道。
“知道了!妈!”我将塑料袋放进车篮里,笑着推车出了门。
八点五十分左右,我骑着自行车到了晓晓家院门外。
初冬的早晨很冷,呼出的气凝成了白雾。
路旁的梧桐叶子掉光了,枝桠刺向灰白的天空。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晓晓拎着个布包走出来。
她穿了鹅黄色的羽绒服,下面是蓝色牛仔裤和白色旅游鞋,头发扎成了马尾。
“等久了吧?”晓晓小跑着过来,把布包递给我看,“哝!半斤熟牛肉,还有一包糖山楂。”
“嗯——!牛肉香!山楂甜!”我接过布包,闻了闻,把布包放进了车篮里,“走!咱们出发!”
“好!走起!”晓晓跳上后座,搂住我的腰。
“坐稳了?”我笑着问道。
“嗯!好了!莫羽斯基!”晓晓打趣道。
我被她的称呼逗笑了,蹬车出发。
从油建公司家属院到设计院家属区,骑车大约二十分钟。
初冬的油田矿区显得有些萧瑟,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晓晓在后面缩了缩脖子:“真冷啊!”
“今年冷得早,到胖子家就暖和了,他家里有暖气,我骑快点儿!”我加快了蹬车的频率。
车子拐进设计院家属区时,看见胖子张晓辉已经站在院门口跺脚了,他穿了深灰色的羽绒服,裹得圆滚滚的,旁边站着王若曦,她穿了红色羽绒服。
“老陈!晓晓!”胖子挥着手跑过来,“可算来了!冻死我们了!”
我们在他家院里停好车,跟着他们进了屋子,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屋里暖和多了,能听见暖气管里的水流声。
“快进来!快进来!屋里暖和,外套挂衣架上就行。”张晓辉热情地招呼着。
我们换上拖鞋,脱下外套。
屋里暖气很足,我只穿了件厚毛衣都觉得热。
客厅里传来音乐声——是张学友的《情书》,从一套高级音响里流出来,音质纯净。
黑色的矮柜上摆着银灰色影碟机,连着功放和两个半人高的大音箱。
“哇!”晓晓睁大眼睛,“胖子,你家这装备也太酷了吧!”
张晓辉得意地摸摸后脑勺:“我爸上个月去广州出差带回来的,说是为了奖励我考上一中。这音响带低音炮的!”
王若曦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先别光看音响了,菜都买好了,快来参谋参谋中午的饭食!”
我们鱼贯进了厨房,王若曦把买来的菜摆出来:“排骨、土豆、青椒、西红柿、鸡蛋、小青菜。”
“主食咱们吃米饭,”王若曦看了看钟,“现在九点四十,电饭锅十点钟准时通电,定时一个半小时后开煮,十二点米饭就熟了。排骨用压力锅炖,十点钟小火开始炖,五分钟上汽,上汽后二十分钟关火,焖至十二点。咱在炒个青椒炒鸡蛋、蒜蓉小青菜,弄个西红柿鸡蛋汤,就oK啦!十二点咱们准时开饭。”
晓晓举起布包:“我带了熟牛肉和糖山楂!”
我打开水果盒:“我还带了荔枝和芒果。”
“太好了!”张晓辉拍手,“水果零食都有了!对了,我爸还留了瓶长城甜红葡萄酒,咱们可以喝一点儿。”
王若曦瞪他:“胖子!咱们还是学生呢!”
“就一小杯嘛,助助兴。”张晓辉笑嘻嘻地说。
我们四个分工明确:王若曦负责炖排骨和炒菜,晓晓帮忙洗菜切菜,我和胖子打下手、摆桌子。
王若曦把焯过水的排骨和土豆块放进压力锅里,加了水、葱段、姜片、料酒和花椒大料,盖上锅盖拧紧,拧开天然气灶。
十点整,土豆炖排骨准时开炖,同时电饭锅也插上电,设定一个半小时后开始煮饭。
压力锅的压力阀很快开始“嗤嗤”冒气。
“好了,现在十点五分,二十分钟后关火。”王若曦信心十足,“咱可以先歇会儿啦!”
张晓辉从冰箱里拿出四瓶北冰洋汽水,撬开瓶盖。
我们一人拿了一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背靠着沙发,开心地喝了起来。。
暖气片在旁边烘着,初冬的阳光从阳台照进来,在地板上铺出明亮的光斑。
音响里换成了周华健的《爱相随》,吉他声清澈透亮,低音炮让每个音符都有了厚度。
“这音质绝了!”我忍不住赞叹。
“对吧?”张晓辉一脸得意,“这才一半音量呢!”
晓晓小口喝着汽水,打量着书架上的影碟:“胖子,你家有周星驰的片子吗?”
“有啊!《唐伯虎点秋香》《九品芝麻官》《大话西游》……《大内密探零零发》也有,新出的。”
“等会儿咱们看《大内密探零零发》吧!这个好看!”晓晓说。
“行啊,咱下午看。”张晓辉说道。
十点二十五分,定时器响了。
王若曦去厨房关掉压力锅的火:“好了,开始焖。”
十一点,王若曦和晓晓进厨房开始炒菜,香气很快飘出来。
我和张晓辉则开始摆桌子,拿出碗筷和玻璃杯,还洗好了高脚杯。
十一点半,菜已炒熟,汤已煮好,电饭锅开始工作。
十二点整,一切就绪,压力锅打开,浓郁的肉香弥漫整个屋子,排骨炖得恰到好处,土豆吸饱了汤汁,电饭锅的指示灯跳到了“保温”。
长方形的餐桌摆在客厅中央,四个菜一汤陆续上齐:土豆炖排骨、凉调熟牛肉,青椒炒鸡蛋、蒜蓉小青菜和西红柿鸡蛋汤。
苹果、橘子、荔枝、芒果也洗好摆入果盘。
张晓辉给每人盛了一大碗米饭,又拿出那瓶长城甜红,在四个高脚杯里各倒了小半杯。
“来啦,庆祝咱们老友重聚!干杯!”张晓辉举起酒杯。
“干杯!”四只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抿了一小口,甜甜的,带点儿涩,喝下去胃里暖暖的。
“开吃!”张晓辉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排骨。
排骨肉质软烂,咸香中带着微甜,青椒炒鸡蛋火候正好,小青菜清口,熟牛肉切片薄薄的,很有嚼劲儿,西红柿鸡蛋汤香滑暖胃。
“若曦,你做饭真好吃!”晓晓由衷地赞叹。
王若曦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都是跟我妈学的,其实,炖排骨最简单,时间算准了就行。”
“那也了不起!”我说,“反正我是啥也不会,只会吃呀!哈哈哈!”
“会吃就是有口福啊!感谢咱们的若曦大厨!来干杯!”张晓辉又发起了碰杯攻势。
“干杯!”我们四个人边吃边喝边聊。
张晓辉说起一中的作息:“早上六点起床,七点准时开始早自习,晚上六点放学,晚自习七点至九点,一天到晚就是学习,累球的!”
“四中好点儿,七点半开始早自习,下午五点半放学,走读生可以不上晚自习,住校生上,晚自习时间和你们一样,各科老师晚上自由巡视答疑解惑!”晓晓说,“楚江南老师还是咱们的年级主任。”
张晓辉笑了:“初中三年,楚老师就是咱的年级主任,没想到高中还是他,确实很有水平!不服不行!”
“我们一中现在的年级主任姓严,”王若曦说,“我们都叫他‘老严’,十分严格。”
张晓辉又喝了口酒,脸有点儿泛红:“玉凤姐还是稳坐年级第一,上周数学竞赛选拔,她又拿了满分。”
晓晓剥了个荔枝:“玉凤姐是真厉害,她现在和高旭红怎么样?”
王若曦笑了:“挺好的!老高每周都会往一中跑一趟来看玉凤姐!玉凤姐真有福气啊!”
“真好啊!”我点了点头,“这就是缘分!”
姜玉凤是我们“藤萝八仙”之一,也是胖子张晓辉的发小,现在她和我们的好朋友高旭红在一起,我们都很欣慰。
“玉凤姐能从一个人的孤军奋战走出来,老高可是功不可没啊!”张晓辉认真地说,“她以前太封闭自己了,现在笑容多了很多。”
“是啊!”王若曦接话,“有一次,她跟我说,遇见老高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她比以前开朗多了!”
我们边吃边喝边聊,气氛愈加温暖。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餐桌上,盘子里的菜冒着热气,酒杯里的红酒漾着暖光。
午饭吃到一点才结束。
我和张晓辉洗碗,王若曦和晓晓收拾桌子。
厨房水龙头流着热水,张晓辉挤了洗洁精,泡沫堆满了水池。
“老陈,”张晓辉一边刷锅一边说,“你真决定选文科了?”
“嗯,想好了。”我说道。
“不再考虑考虑?文科就业面有点儿窄!你理科其实也不差啊!”
我把洗好的碗冲净:“不是差不差的问题。我喜欢语文、历史和政治,觉得有意思;物理化学虽然也能学,但没那个热情。”
张晓辉点点头:“其实我挺佩服你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就懵懵懂懂的,爸妈说学理好就业,那就学理呗。不过……”
他压低了声音:“我还是偷偷报了学校的漫画社,若曦帮我瞒着我爸妈呢!爱好不能丢!”
“你漫画画得那么好,应该坚持。”我说道。
“先考上大学,”张晓辉苦笑,“等那时我就能自己决定了。”
洗好碗,我们俩回到客厅。王若曦和晓晓已经擦干净桌子,正坐在地毯上翻胖子的漫画收藏。
午后阳光斜照进来,整个屋子暖洋洋的。
“接下来干嘛?”晓晓抬头问,嘴里含着一颗糖山楂。
张晓辉眼睛一转:“打牌吧!玩升级!”
“行啊!”王若曦响应,“好久没打了。”
张晓辉拿出一副崭新的扑克牌。
我和晓晓一组,张晓辉和若曦一组,盘腿坐在地毯上,茶几当牌桌。
第一局,张晓辉先叫主,叫了红桃。我和晓晓配合默契,很快赢了。
“不算不算!”张晓辉嚷嚷,“再来!”
第二局,王若曦叫主,叫了黑桃。我们又是一路领先。
第三局,张晓辉发誓要雪耻,但牌运似乎站在我们这边,又是一局完胜。
三局打完,张晓辉把牌一扔:“不玩了不玩了!你们俩这配合,简直心有灵犀!”
王若曦也笑:“确实打不过,晓晓记牌太厉害了。”
晓晓有点儿不好意思:“记性好了那么一丁点儿……”
“算了,”张晓辉站起来,“咱们还是看片吧!周星驰的《大内密探零零发》!”
这个提议得到全票通过。
张晓辉找出影碟,放进影碟机,按下播放键。
电视屏幕出现片头,胖子把音响调到影院模式,低音炮一开,震得胸口发闷。
电影开始了。周星驰饰演的零零发是个不会武功的大内密探,专门发明各种稀奇古怪的武器。一开始就是他在皇宫里演示“直升机竹蜻蜓”,结果飞上去下不来。
我们四个挤在沙发上。
当零零发用“霸王屁”熏晕刺客时,张晓辉第一个笑出声。
接着我们都忍不住了,晓晓笑得捂肚子,王若曦笑出了眼泪,我笑得直拍沙发扶手。
电影里的笑点一个接一个。
看到李若彤饰演的琴操姑娘出场时,张晓辉眼睛都直了:“哇!小龙女诶!”
“专心看电影!”王若曦拍他一下。
最搞笑的是后面:零零发参加发明大赛展示“防弹铁内裤”;他和老婆吵架后和好,在街上拥吻引来围观;最后大战反派时用各种荒诞的发明取胜……
整个下午,客厅里充满了笑声。
电影放到后半段,有一段温情戏:零零发虽然是个失败者,但老婆始终不离不弃。
晓晓看得有些动容:“他老婆真好。”
“是啊,”王若曦轻声说,“不管他多没用,都一直支持他。”
我侧头看晓晓,她也正好看我。我们相视一笑。
沙发另一头,张晓辉和王若曦靠在一起,张晓辉正悄悄把若曦的手握在手里。
下午的阳光慢慢西斜,电影片尾字幕滚动时,已经五点半了,窗外天色开始暗下来。
“完了?”张晓辉意犹未尽,“真好看!”
“笑得我脸都僵了。”晓晓揉着脸颊。
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咱们该回去了,再晚天就黑了。”
王若曦也站起来:“是啊,你们还要骑车呢!路上小心。”
晓晓帮忙收拾茶几,我把扑克牌收进盒子,又检查了一遍厨房:天然气阀门关好了,电饭锅插头拔了,压力锅收起来了。
张晓辉关掉影碟机和音响,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下次再来玩啊,”张晓辉送我们到门口,“等我家买了新片子,再叫你们来看。”
“一定!你们有空也来找我们玩。”我说道。
我和晓晓换上了鞋,穿上羽绒服出了门,外面的温度明显低了。
走到单元门口,初冬傍晚的冷风灌进来,我和晓晓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真冷啊!”晓晓把羽绒服拉链拉到下巴。
“晚上更冷,赶紧上车。”我催促道。
天已经黑了大半,路灯全都亮起来了。
晓晓跳上后座,一只手抓着我的衣角,另一只手抱着布包。
我蹬动车踏板。
“羽哥哥,”她在后面说,“今天真开心。”
“嗯,我也是。”我说道。
“好像又回到了初三那会儿。时间过得好快啊,一晃都高中了。”晓晓感慨道
我没说话,专心蹬着车。
“胖子家那套音响真酷。等以后咱们将来也买一套。”晓晓说。
“好啊,到时候咱们也周周看电影。”我憧憬着。
车子拐进晓晓家的巷子,停在晓晓家院门外。
晓晓跳下车,抱着布包站在路灯下:“那我进去了,羽哥哥你路上小心。”
“嗯,明天见。”我挥手道。
她推开院门走进去,身影消失在藤萝架后。
我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见里面传来开门声和她母亲的问话声,这才调转车头往家骑。
独自回家的路上,我骑得很慢。
初冬的夜晚很安静,只有风声和自行车链条的轻微响声。
天空是深蓝色的,星星冷冷地亮着。
回想这一天,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像刻在脑子里。
朋友是什么?大概就是能一起做最普通的事,却能笑出最开心的声音,是分开多久再见面,都不会觉得生疏。
我们这群“藤萝八仙”,从初中到现在,感情从未变淡。
就像胖子说的,我们得常聚。
但我想,真正的友情大概是淡不了的,就像院里那架藤萝,现在是冬天,叶子掉光了,藤条枯枯的,看起来好像死了。可是它的根还活着,在土里深深地扎着,等春天来了,它又会发出新芽,长出叶子,开出满架的紫色花串。
我们这群人,现在各自在不同的学校,每天忙着学习、考试,见面的时候少了,可是那份情谊没死,它只是埋在时间里,等合适的时机,就会重新生长出来。
明年春天,藤萝就又会开花了。
我们的友情也会。
车子骑进我家院门里,我锁好车,抬头看了眼二楼自己的房间窗户,黑着灯。
院里的藤萝架在夜色里只剩下黑色的骨架,我伸手摸了摸干枯的藤条,粗糙的、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但我知道,它并没有死,它只是在等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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