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弥漫着老木头和灰尘特有的沉静气味,但这份沉静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自从看完U盘里那些触目惊心的证据后,张铁生就像变了个人。他不再像往常一样在楼下叮叮当当地修锁,或是中气十足地和沈安宁斗嘴。大部分时间,他都把自己关在阁楼里,要么躺在床上盯着布满蛛网的房梁发呆,要么就坐在小马扎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那方狭小的天空。
他像是被抽走了魂,整个人笼罩在一层肉眼可见的颓丧和无力感中。父亲笔记里冰冷的文字和数据,U盘里系统性的腐败和掩盖,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这个不久前才刚过完二十岁生日的年轻人肩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父亲当年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庞大而冷酷的机器,而他自己此刻的挣扎,在这台机器面前显得多么渺小和可笑。
沈安宁默默地蹲在一旁,焦灼地看着他。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张铁生,那个总是带着点痞气、说话能气死人的锁匠铺孙子,此刻脆弱得像一张一戳就破的纸。她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家族的黑暗面以如此狰狞的方式展现在眼前,同样让她魂体发寒。
她只能默默地陪着,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失去神采的眼睛,心里一阵阵发紧。阁楼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和张铁生沉重的呼吸声。
就这样过了两天,就在沈安宁担心他会不会一直消沉下去时,张铁生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动作有些僵硬。他揉了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显得异常沙哑干涩,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有了焦点,落在沈安宁身上。
“周副助理……”他几乎是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然后像是用尽了力气才问出来,“……那个周凯……他到底是谁?”
沈安宁愣了一下,没想到他沉默这么久,开口问的是这个人。她飘近了一些,努力回想着。
“周副助理?你说周凯啊……他现在是我爸,就是沈振宏的特助。不过以前确实是周副助理,很多年前了。”她斟酌着用词,作为沈家大小姐,她对父亲这个得力下属的了解其实也浮于表面,“好像跟了我爸很多年了,挺得信任的。公司里很多事都经过他的手,我爸出席很多活动也常带着他。”
她顿了顿,试图搜索更多记忆碎片:“看起来总是很……专业,西装笔挺,说话滴水不漏,好像没什么事情能难倒他。对我家里人,包括我,也算客气,但……就是一种很公事公办的客气,感觉隔着一层什么。”她撇撇嘴,带着点生前惯有的、对这类“工作机器”的不甚在意,“反正就是我爸一个很好用的手下吧?怎么了?U盘里的东西……跟他有关?”
张铁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起来,之前的迷茫和无力感正被一种冰冷的、执拗的东西取代。他想起在父亲笔记里,一次次施压、暗示、威胁的人;想起那些签着“周凯”名字的文件;想起黑雀传来的数据里,那些绕不开的审批流程。
“很好用的手下……”张铁生重复着这句话,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残酷的冷笑,“是啊,太好用了。好用到可以替他干所有脏活,好用到可以把他不想沾手的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掀开薄被,站起身。虽然脸色依旧不好看,但那股消沉的死气已经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他走到墙角,从一堆旧工具底下拖出一个皱巴巴的帆布包,从里面拿出几张打印纸,拿着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沈安宁惊讶地看着他:“你这是……?”
“光躲在这里看这些冷冰冰的数据没用。”张铁生头也不抬,声音异常冷静,“得去听听活人怎么说话,看看这位‘很好用’的周助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个决定并非突然。那两天的沉默,不仅是颓丧,更是愤怒冷却后的筹划。极致的无力感沉淀后,化为了最原始也最坚定的行动力。他不能任由自己沉浸在恐惧里,父亲的道路走到了尽头,现在轮到他走下去,而第一步,就是去直面那个在父亲悲剧中扮演了关键角色的男人——周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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