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薇的视线,追随着那个青色布衣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侧门的拐角。
盐?
府里的硕鼠?
她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中那份对未来的迷茫,竟被一丝强烈的好奇所取代。
这位与传闻中截然不同的少年世子,他究竟想做什么?
她收回目光,指尖再次抚过手腕上的珍珠手链,转身朝着王妃礼佛的静室走去,步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
半个时辰后,成都府外,官道。
两匹快马绝尘而去,溅起一路烟尘。
朱至澍伏在马背上,任由烈风灌入衣襟。
他身后的随行小太监名叫小安子,此刻正死死抓着缰绳,脸色发白,几乎要被颠下马去。
“殿……殿下,慢点……奴才……奴才跟不上了!”
朱至澍没有减速。
他的目的地,是位于叙州府的自贡盐井。
那是蜀王府最重要的产业之一,也是王安、刘文昭那帮人最大的钱袋子。
账本做得再天衣无缝,生产现场也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理工科的思维告诉他,任何系统,只要有输入和输出,就必然遵循能量守恒和质量守恒。
偷走的银子,不可能凭空消失。
它必然对应着虚报的损耗,或是隐匿的产出。
马不停蹄,一日一夜。
当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咸腥与煤烟混合的独特气味时,叙州府的界碑,已在眼前。
没有进入府城,朱至澍直接勒马,转向了东南方向的一片广袤丘陵。
远远望去,无数高大的木质井架林立,如同一片枯槁的森林。
井架下,赤着上身的盐工们喊着号子,驱动着水牛转动巨大的转盘,从千米之下的地底深处,汲取着黑色的卤水。
一排排长达数里的竹管,如同巨蟒般蜿蜒在山丘之间,将卤水输送到灶房。
灶房里,上百口巨大的铁锅一字排开,锅下烈火熊熊,白色的蒸汽冲天而起,将整个盐场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
这就是大明朝的工业奇迹,自贡井盐。
“吁~”
朱至澍在盐场外围勒住了马。
他没有立刻进去。
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早已带着几个护卫,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哟,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来人是盐场总管事,名叫钱宽,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子,王安的远房表侄。
他显然提前收到了消息。
朱至澍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小安子,面无表情。
“我自己的产业,来看看,需要风吹?”
钱宽脸上的笑容一僵,连忙躬身:“不敢不敢,小的该死!殿下里面请,外面日头大,小的已经备好了凉茶和账目。”
朱至澍迈步走进盐场。
一股热浪夹杂着汗臭和刺鼻的硫磺味扑面而来。
盐工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与管事们的油光满面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没有去看钱宽准备好的凉茶,直接走向了堆放成品的仓库。
“开门。”
“殿下,这……”钱宽面露难色,“仓库重地,腌臜得很,怕脏了您的贵体。”
朱至澍回头,冷冷地看着他。
仅仅一个眼神。
钱宽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再多言,连忙命人打开了仓库大门。
一股浓郁的咸味涌出。
仓库里,雪白的井盐堆积如山。
朱至澍走进去,抓起一把盐,在指尖捻了捻。
颗粒细腻,色泽纯白,是上等的好盐。
他又走到另一堆颜色略黄的盐堆前,同样抓起一把。
“这是花盐,这是巴盐。”钱宽连忙在旁介绍,“殿下您看,这成色,这产量,咱们叙州盐井,那可是日进斗金啊!”
朱至澍没理他,径直走进了旁边的账房。
钱宽立刻捧上一本崭新的账簿。
朱至澍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收入,支出,损耗……
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卤水产量多少,烧了多少担焦炭,产出多少斤成品盐,损耗了多少……数字严丝合缝,甚至连灶房烧坏了几口铁锅,运输途中损失了几包盐,都记录在案。
完美。
太完美了。
朱至澍心中冷笑。
他知道,这份账本,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标点,全是假的。
但他没有证据。
他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不可能比这些浸淫此道几十年的老狐狸更懂如何做假账。
“钱管事,”朱至澍放下账簿,语气平静,“做得不错。”
钱宽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一半,脸上重新堆起笑容:“都是托殿下的福!”
“我四处走走。”
朱至澍丢下一句话,便独自一人走出了账房。
他没有再去看那些天车和灶房,而是绕着盐场的外围,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在寻找。
寻找那些账本上不存在的东西。
比如,一条秘密的运输路线?一个隐藏的仓库?
然而,什么都没有。
盐场四周是丘陵,只有一条主路通往叙州府城,沿途关卡林立,根本不可能大规模偷运。
难道,他们是在产量上做的手脚?
比如,明明产了十万斤,却只报八万斤?
可多出来的两万斤盐,总要有个去处。
这么大量的私盐,如何绕过官府的盐引勘合,卖出去?
朱至澍的眉头,第一次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小看了这个时代的贪腐体系。
这不是后世那种简单的贪污,这是一个盘根错节、自成一体的地下网络,王安、钱宽,不过是这张大网上最小的两个节点。
就在他陷入沉思之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远处山道上的一幕。
一支小小的队伍,正从山道上缓缓行来。
大约七八个人,没有打任何旗号,穿着也是寻常的布衣。
但为首的那人,约莫四五十岁,身形清瘦,面容严肃,虽然穿着普通,但腰间悬挂的玉佩质地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
更重要的是,他身后的几个护卫,步履沉稳,目光锐利,站位之间隐隐形成合围之势,绝非普通家丁。
这支队伍没有靠近盐场,只是停在远处一个可以俯瞰全局的山坡上。
为首那人拿出了一只单筒望远镜。
朱至澍的瞳孔骤然一缩。
望远镜!
在这个时代,这可是绝对的稀罕物!虽然伽利略已经发明了它,但传到大明,绝对是顶级权贵才能拥有的奢侈品。
一个能用得起望远镜,还跑到自贡盐场外围秘密观察的人……
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朱至澍的脑海中,一个官职名称瞬间闪过——四川等处都转运盐使司盐法道!
简称,盐法道!
正四品的实权大员,整个四川盐政的最高监察官!
他来这里做什么?
私巡!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朱至澍的脑海。
盐法道亲自带人来秘密巡查,这说明什么?
说明自贡盐井的问题,已经大到惊动了省一级的盐政主官!
这里面涉及的,恐怕不仅仅是王府内部的亏空,而是大规模的……私盐走私!
王安和钱宽,他们不仅仅是在贪墨王府的收益,他们更是在和外人勾结,将本该上缴国库的盐税,变成了自己的私产!
难怪账本做得那么完美!
因为大部分交易,根本就没上账!
朱至澍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不是紧张,而是兴奋!
他正愁找不到突破口,没想到,黄雀就在身后!
他转身,快步走回账房,对一直跟在后面的小安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下达了一个命令。
“去,想办法,查清那伙人的身份。”
朱至澍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冰冷的弧度。
“记住,要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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