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那微弱却奇异的安抚之力,恍若惊涛骇浪中投下的一枚定海石,虽难平息整个风暴,却为庞恒与龙馨争得了一丝宝贵的喘息。那直击魂灵、几欲将他们拖入无尽悲渊的疯狂低语,被暂隔一层,虽仍如铅块压心,却不再是足以瞬间摧垮理智的洪流。
然,这短暂的缓解,于庞恒而言,却似开启了另一重更危险的渊薮。
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源自深渊低语引动的内心阴翳——遭背叛的愤懑、对自身宿命的恐惧、累及龙馨的愧疚、对未知前程的茫然,以及深植于意识底层、那差评能力本身所携的、对一切存在的否定与毁灭倾向——如同寻得了宣泄的裂口,以空前猛烈的态势,轰然迸发!
“皆是彼辈之过……若非其构陷,我何至如斯……”
“这诅咒般的能力……终将反噬己身!”
“龙馨……我只会为她带来灾厄……”
“毁了吧……万般皆虚,不若彻底终焉……”
这些阴暗的念头,不再模糊,而是化作了清晰无比、充满诱惑与恶毒的咆哮,于其脑际疯狂回荡!它们与他左臂那灼烫至极限的黑纹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嗡——!
左臂黑纹恍若苏醒,不再仅是灼热,而是传来一种贪婪的、近乎饥渴的悸动!它不再甘于被动承受反噬,而是开始自主地、疯狂地汲摄周遭环境中那浓郁至化不开的负面能量!
暗红色胶质大地渗出的绝望,扭曲天穹弥漫的痛苦,及那无所不在的悲伤低语本身……所有这一切负面能量,皆如受无形之力牵引,化作道道肉眼可辨、细若游丝却漆黑如墨的能量流,争先恐后涌向庞恒左臂的黑纹!
黑纹辉光大盛,那蛛网般的纹路如具生命般蠕动、扩张,甚至开始向其肩膊与胸膛蔓延!一股远胜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狂暴、冰冷、盈满毁灭意味的力量,于其左臂中疯狂凝聚、奔涌!
失控!此乃能力彻底失控的征兆!
一旦被这汇聚了深渊本源负面能量的黑纹完全主宰,庞恒将不再是他自身,而是会彻底沦为这“哭泣深渊”的一部分,一头只知毁灭与悲伤的怪物!
“庞恒!”
龙馨于第一时间察知庞恒的异常!他周身散逸的那股冰冷、死寂、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波动,令她魂灵皆颤。她见庞恒双目赤红,面容扭曲,盈满痛苦挣扎,左臂那蔓延的黑纹更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光芒。
未有半分迟疑!
龙馨强忍自身识海遭低语冲击的晕眩与不适,将短笛再度凑近唇边。此番,她吹奏出的非是此前空灵安抚的曲调,而是一段更为古老、更为庄严肃穆、仿佛能沟通天地正气的“安魂镇神曲”!
清越而坚定的笛音扬起,不再化作柔和波纹,而是凝为一道道实质的、散发纯净白光的音律符文,如一个个跃动的守护精灵,环绕庞恒周身,试图驱散那汇聚而来的负面能量流,镇伏他脑海中疯狂的妄念。
同时,她另一手紧攥胸口的“祖木之心”碎片,将己身所余不多的《净尘诀》灵力毫无保留地倾注其中!
“祖木之心”恍若被彻底激活,温润的深褐色辉光骤转明亮稳定,如一盏于无尽黑暗中燃起的明灯!一股更为磅礴、醇和、充满生命本源宁静气息的力量,以龙馨为中心扩散开来,与她的笛音交相辉映,共同于庞恒周遭构筑起一道坚实而温暖的心灵防线!
白光与褐色辉芒交织,如一半透明的光茧,将庞恒包裹其内。那疯狂涌入的负面能量流撞击于光茧之上,发出“嗤嗤”异响,恍若冷水滴入沸油,虽令光茧剧烈波荡,却无法再如先前那般轻易侵入。
庞恒脑海中那疯狂的咆哮与恶毒的念头,在这纯净的安魂曲与生命之光的照耀下,如同被阳穿透的乌云,虽仍存续,然其影响力已大幅削弱。他赤红的双眸中,恢复了一丝挣扎的清明。
就在龙馨倾尽全力为庞恒构筑防线,庞恒自身亦在与内心黑暗及失控之力艰难抗衡之际,一直保持着诡谲平静的杨坚,却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缓缓阖上双眼,微微侧首,仿佛非是在抵抗那无所不在的低语,而是在……仔细聆辨。
其神情不复单纯平静,而是多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悲悯。他紧蹙眉宇,似在努力分辨那些混杂了无数疯狂与痛苦的嘶嚎中,所隐匿的真正讯息。
良久,他方缓缓睁眼,视向那依旧于光茧中挣扎、周身黑气缭绕的庞恒,及面色苍白、吹奏笛音的龙馨,用一种带着奇异穿透力的、仿佛能与此深渊本身对话的语态,轻声道:
“它们……非是在攻袭我等。”
龙馨的笛音为之一滞。
杨坚的目光投向这片绝望天地的至深之处,那无边无涯的黑暗之海,声线低沉而清晰:“它们是在泣……因它们被遗忘了……”
“它们曾经……亦是‘存在’的一部分,是欣悦,是希冀,是爱……是所有正面心绪被撕裂、被玷污、被否定后,残留的……悲伤之影。”他伸出手,指向周遭那暗红色的胶质大地与扭曲的天穹,“此处,是‘存在’被遗忘的角落,是所有‘失却’最终的归墟……它们哭泣,非因恨,而是因为……孤独,与不被理解的痛楚。”
此番话语,如一道霹雳,劈开了龙馨与庞恒心中的部分迷雾。这哭泣深渊,并非简单的邪恶汇聚之地,而是世界负面情绪的沉淀之渊,是所有被遗忘、被否定、被伤害的“概念”的坟茔!
杨坚的解读,仿佛为龙馨的辅助指明了更精准的向度。她吹奏的安魂曲中,那抚慰与净化的意蕴愈显纯粹,不再仅是抵抗,更添了一分对这些“悲伤之影”的理解与悲悯。祖木之心散发的生命辉光,亦变得愈发柔和,如同在安抚受创的魂灵。
这道心灵防线,因此而愈显坚固。
光茧之内,庞恒剧烈喘息着,借此宝贵的喘息之机,他强行凝聚起几被负面情绪冲散的灵智。杨坚之言予他一个全新的视角,亦让他寻得了一个应对这可怖低语的、或可行的法门。
既然此低语的本质是“精神侵蚀”,是负面情绪的概念性攻伐,那么,他的“差评”能力,是否亦可作用于这等抽象的概念本身?
他不再试图驱散脑中的杂念,亦不再强行压制左臂黑纹对负面能量的汲取——那无异于堵塞决堤的洪流。他将残存的大半神念凝聚起来,不再针对具体的能量或自身的状态,而是锁定了那无所不在、无孔不入的“低语”本身,锁定了其最核心、最令人恐惧的特性——
他要在概念层面,否定此低语的精神侵蚀性!
“差评!”庞恒于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倾注所有意志力于此一击,“此域内,一切精神层面侵蚀之力……其‘有效性’!”
此番差评,目标空前抽象,消耗亦空前巨甚!他感觉自身神识恍若被瞬间抽空,整个魂灵都因此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左臂那原在疯狂汲取能量的黑纹,亦因这涉概念本源的否定而骤然一滞,传来的灼痛感几令他昏厥!
然,成效亦是立竿见影,且范围骇人!
以庞恒为核心,方圆十丈之内,那原本如实质般压迫魂灵、引动内心阴翳的悲伤低语,其“力量”仿佛被某种无形规则强行抹去了一部分!它们依旧存续,依旧能“闻”见那无数的泣涕与嘶嚎,然那种直接撼动心智、引动负面情绪、侵蚀魂灵本源的恐怖“效验”,被大幅削弱了!
恰似有人将音量调低,并滤去了其中最具破坏力的频段!
庞恒周身那由龙馨构筑的光茧压力骤减,转趋稳定。他脑海中那些疯狂的念头亦如退潮般减弱,虽犹存在,却已无法再主导其意识。
他成功了!然亦几乎耗尽所有心神。
三人立于原地,喘息着,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短暂的“宁定”。低语依旧萦绕耳畔,然威胁已大为降低。
然则,无论是龙馨的辅助,还是庞恒那涉概念层面的差评,皆似于此片死寂的黑暗渊潭中投下了石子。涟漪扩散开去,是否会惊醒此深渊中,更为深沉、更为可怖的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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