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陈东把手机放回口袋。车子还在往前开，窗外的街景一帧帧往后退。他没再闭眼，也没说话，只是坐着，手搭在膝盖上。
车停了。
司机回头说到了。他点头，推门下车。省政府西门就在眼前，门口站岗的警卫抬手敬礼，他回了个颔首，走进去。
走廊里人来人往，有穿制服的，也有便装的干部。看见他，脚步慢下来，有人点头，有人低声打招呼。他一一回应，走得不快也不慢。
礼堂在三楼。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的声音——不是喧闹，是那种安静中带着期待的低语。门推开时，所有声音都压了一瞬。
他站在门口。
礼堂坐满了人。前排是纪检、公安、政法系统的干部，后排是机关职员和部分媒体代表。主席台上挂着横幅，白底红字：汉东省政法系统先进个人表彰大会。
沙瑞金已经坐在主位上。他穿着深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看见陈东进来，他看了两秒，然后微微点头。
陈东走上台，在安排好的位置坐下。旁边有人递来一杯水，他摆手谢了。袖扣在灯光下反了一下光，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指轻轻碰了下边缘。
会议准时开始。
主持人念开场词，讲了几句场面话，然后请沙瑞金讲话。沙瑞金站起来，走到话筒前，没有看稿。
他说：“最近几起案件的突破，大家有目共睹。特别是汽修店行动，从线索摸排到收网抓捕，全程高效、精准、合法。这背后，有一个名字必须被提到。”
他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陈东身上。
“陈东同志。”
台下立刻安静下来。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但他承担了最重的责任。面对威胁，他没有退；面对压力，他没有绕；面对复杂局面，他选择了直面。这不是简单的执行力，这是担当。”
他说得平缓，但每个字都清楚。
“有些人以为，反腐是搞运动。错了。这是制度运行，是法律落地。而陈东同志所做的，就是让制度真正动起来，让法律长出牙齿。今天，我们表彰他，不是因为他破了案，而是因为他守住了底线。”
掌声响了起来。
起初是零星的，接着连成一片。有人用力鼓掌，有人起身点头。陈东坐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笑。他看着沙瑞金，看着台下那些脸，听着掌声一波波涌过来。
沙瑞金抬手压了压，掌声渐渐停下。
“现在，请陈东同志上台。”
陈东站起身。
他走到台中央，面对沙瑞金。沙瑞金从桌上拿起一个红色证书，还有一枚银色奖章。证书封面上印着国徽，奖章是五角星加盾牌图案。
沙瑞金把证书递过去，说：“这是荣誉，也是责任。”
陈东双手接过。
接着是奖章。沙瑞金亲自给他别在左胸。动作很稳，扣得很实。
“你值得这个。”他说。
陈东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抬头，“谢谢。”
沙瑞金拍了下他的肩膀，转身走回座位。
主持人宣布仪式结束，但没人离开。台下的人还在鼓掌，比刚才更久。有人喊了一句：“陈处好样的！”接着又有人喊：“向陈东同志学习！”
陈东站在原地。
他没有挥手，也没有鞠躬，只是站着。胸前的奖章有点沉，证书拿在手里，硬壳边角硌着手心。他能感觉到台下那些目光，有敬佩，有试探，也有观望。
他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
有的人会想，这个人是不是太顺了？上面是不是特别关照？
有的人会想，他还能走多远？下一步会不会摔？
还有的人，已经在盘算怎么靠近他，怎么借这股风。
他不在乎。
掌声慢慢停了。有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场。工作人员上来收话筒，搬椅子。沙瑞金站起身，朝后台走去，路过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陈东还是没动。
直到主持人走过来，问他要不要去休息室坐一会儿。他摇头，说不用。
他把证书夹在腋下，手抚过奖章表面。金属凉的，边角磨得光滑。这东西不会说话，但它代表了一种承认——来自体制的，正式的，公开的承认。
他不再是那个刚空降下来的“外来户”，也不是只靠查案说话的“技术官”。他是被点名表扬的人，是摆在台面上的标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以后每一步，都会被看得更清楚。
意味着他说的话，做的事，都会被放大。
意味着他不能再躲在程序后面，必须站出来，接住所有的目光。
他转过身，看向礼堂后方。
大门敞开着，外面是走廊，阳光照进来一半。几个记者站在角落，拿着相机，还没走。他们刚才拍了授奖过程，现在等着抓最后几张照片。
其中一人举起相机。
镜头对准他。
他没躲，也没摆姿势，就那么站着。奖章在光里闪了一下。
那人按下快门。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沙瑞金的秘书。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快步走过来，把文件交给他。
“书记让转交的。”他说，“说是刚批下来的材料，你可能用得上。”
陈东接过。
文件袋是白色的，封口贴着标签。上面写着一行字：关于全省政法系统廉政档案建设试点工作的指导意见（草案）。
他没打开。
只是捏着袋子一角，站在原地。
秘书没多留，转身走了。礼堂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只剩下几个工作人员在收尾。椅子被叠起来靠墙放，横幅开始往下拆。
他把文件夹和证书一起夹好，奖章还在胸前。
正要走，手机震了一下。
他掏出来看。
是一条短信，没有署名，号码陌生。
内容只有七个字：
**他们开始动了。**
他盯着屏幕。
手指没动，也没点返回键。就那么看着。
礼堂的灯一盏盏灭了。从后往前，一道黑一道亮。最后只剩他头顶这一片还亮着。
他把手机放进口袋。
迈出一步，走向门口。
脚踩在地板上，声音很轻。
身后，最后一盏灯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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