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天台的风很大,吹得陆延舟病号服的下摆猎猎作响。他站在那里,看着轮椅上的林清漪,那张曾经让他心动、后来让他痛恨的脸,此刻在濒死的灰败中扭曲着,却依然挂着疯狂的笑容。
“陆延舟,你终于来见我了。”林清漪的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木头,“你知道吗?我签器官捐献同意书,不是想救苏念,是想让你欠我一辈子。”
她顿了顿,笑容变得更加扭曲:“我要你永远记住,是你的‘白月光’的肝,救了你的‘朱砂痣’。我要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永远记得我——记得是我用命成全了你们。”
陆延舟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恨意,只有一1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林清漪,”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知道吗?我现在最后悔的,不是爱上过你,而是在念念最需要我的时候,选择了你。”
林清漪的笑容僵住了。
“如果三年前,我没有陪你看那场烟花,”陆延舟继续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我留在医院陪念念,如果我在她捐肝后好好照顾她,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你对她的伤害……也许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林清漪的声音尖锐起来,“陆延舟,你已经欠我了!就算你爱苏念又怎么样?她的命是我给的!”
“不。”陆延舟摇头,“她的命是她自己的。她活下来,是因为她够坚强,是因为她想活。你,只不过是一个器官提供者——一个罪恶的器官提供者。”
这话太残忍,林清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她的嘴唇颤抖着,“你怎么能这么说?”
“那我该怎么说?”陆延舟终于看向她,眼神锐利得像刀,“谢谢你害她差点死掉,然后又用你的肝救她?林清漪,你从头到尾都在伤害她,现在不过是临死前想给自己找个高尚的理由罢了。”
林清漪的眼泪涌了出来,但她的眼神依然疯狂:“至少……至少你会永远记住我。”
“我会记住你,”陆延舟说,“记住你的恶毒,记住你的疯狂,记住你给念念带来的所有痛苦。林清漪,这就是你留给我的全部记忆。”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身后传来林清漪歇斯底里的笑声,笑声在风里破碎,像某种绝望的哀鸣。
陆延舟没有停下脚步。
他回到手术室门口时,红灯还在亮着。陈默迎上来,欲言又止。
“说。”陆延舟的声音很轻。
“林小姐她……”陈默顿了顿,“在您离开后五分钟,心脏骤停。抢救无效,死亡时间是下午两点零七分。”
陆延舟的脚步停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往前走。
“肝脏呢?”他问。
“已经取出来了,正在做处理,马上就能用。”陈默低声说,“陆总,您要不要……去看她最后一眼?”
陆延舟摇摇头:“不必了。让她安静地走吧。”
他走到手术室门口,跪了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跪给别人看,是跪给自己,跪给里面的念念,跪给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念念,”他对着紧闭的门轻声说,“我知道你恨我,恨我三年前的冷漠,恨我给了林清漪伤害你的机会。如果你能活下来,我让你恨一辈子,让你报复一辈子,好不好?”
“只要你活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手术进行了六个小时。
期间,护士出来过三次,每次都说“还在抢救”,每次陆延舟的心都会沉一分。
第四次出来的是温言,他浑身是汗,脸色疲惫,但眼神里有了一丝光亮。
“肝脏移植成功了。”他的声音嘶哑,“苏念的身体接受了新肝脏,排异反应暂时没有出现。但是……”
“但是什么?”陆延舟的心提了起来。
“但是她失血过多,多器官衰竭,还需要在IcU观察至少72小时。而且,新生儿那边……”温言顿了顿,“情况很不好。”
陆延舟这才想起,他们的女儿,那个只有两斤三两的小生命,还在新生儿IcU里挣扎。
“带我去看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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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儿IcU里,安静得能听见各种仪器的滴答声。
陆延舟隔着玻璃,看见那个小小的保温箱。里面,他的女儿躺在那里,浑身插满管子,小得不可思议,皮肤薄得透明,能看见下面的血管。
她那么小,那么脆弱,像是一碰就会碎。
“她只有31周,属于极低出生体重儿。”新生儿科医生在旁边解释,“而且因为母体中毒和早产,她有严重的呼吸窘迫综合症、颅内出血、还有……心脏发育不全。”
每一个词都像刀子,扎在陆延舟心上。
“她能活下来吗?”他问,声音在颤抖。
医生沉默了几秒:“我们会尽力。但陆先生,您需要做好心理准备。这样的早产儿,存活率……不到40%。即使活下来,也可能有严重的后遗症——脑瘫、智力障碍、视力听力受损……”
陆延舟的手紧紧抓住玻璃窗,指节泛白。
“不管花多少钱,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她活下来,健健康康地活下来。”
医生点点头:“我们会的。”
陆延舟站在那里,看了女儿很久很久。
他的女儿。
他和念念的女儿。
她那么小,却要承受这么多痛苦。
“宝宝,”他对着玻璃轻声说,“爸爸对不起你。是爸爸没有保护好妈妈,才让你这么早就来到这个世界,让你受这么多苦。”
“但你一定要坚强,像妈妈一样坚强。爸爸等你,妈妈也等你。我们一家三口,一定要团圆。”
保温箱里,小小的婴儿突然动了一下,小拳头挥了挥,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陆延舟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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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在IcU里躺了三天。
这三天,陆延舟几乎没有合眼。他守在IcU门外,白天去看女儿,晚上守着念念。头上的伤口因为过度劳累反复感染,医生让他住院治疗,他拒绝了。
“等念念醒了,我再治。”他说。
第三天晚上,温言从IcU里走出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醒了。”他说,“虽然还很虚弱,但意识清醒了。”
陆延舟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我能进去看她吗?”他问。
温言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只能待五分钟,不能让她情绪激动。”
IcU里很安静,只有仪器的滴答声。
苏念躺在病床上,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睛睁开了。看见陆延舟时,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他心慌。
“念念。”他走到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苏念的手动了一下,但没有抽回去。
“孩子……”她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
“孩子很好。”陆延舟急忙说,“在新生儿IcU,虽然很小,但很坚强。医生说她在慢慢好转。”
苏念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想笑,但太虚弱了,笑不出来。
“女孩?”她问。
“嗯,女孩。”陆延舟的眼睛红了,“念念,你给她取了名字,叫苏忘。我会叫她念念,小念念。”
苏念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
“陆延舟,”她轻声说,“我梦见了。”
“梦见什么?”
“梦见我死了,你跟着我一起死了。”苏念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梦见我们的女儿,一个人长大,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陆延舟的眼泪掉下来,滴在她的手背上。
“不会的,”他哽咽着,“你现在活下来了,女儿也会活下来。我们一家三口,会好好的。”
苏念睁开眼睛,看着他:“林清漪呢?”
陆延舟沉默了几秒:“她死了。肝脏移植后,心脏骤停。”
“用她的肝救了我?”
“嗯。”
苏念闭上眼睛,很久没有说话。
“念念,你在想什么?”陆延舟小心翼翼地问。
“我在想,”苏念轻声说,“命运真讽刺。三年前,她抢走你。三年后,她用她的命救我。”
“念念,我——”
“别说了。”苏念打断他,“我累了,想休息。”
陆延舟握紧她的手:“好,你休息。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不用。”苏念把手抽了回去,“你去看女儿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陆延舟看着空空的手心,心里一阵刺痛。
但他知道,这是念念现在需要的——空间,时间,还有……重新选择的权利。
“好。”他站起来,“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苏念躺在病床上,眼睛闭着,眼泪从眼角不断滑落。
她在哭。
安静地,绝望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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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苏念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
她的身体在慢慢恢复,肝脏功能逐渐正常,伤口也在愈合。但她的话很少,常常看着窗外发呆,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陆延舟每天都会来,带着女儿的最新情况。
“小念念今天体重涨了50克。”
“她能自己呼吸了,医生撤掉了呼吸机。”
“她睁开眼睛了,眼睛很像你。”
苏念听着,偶尔点点头,但很少回应。
直到那天,温言推着轮椅进来,说:“念念,我带你去看女儿。”
苏念的眼睛终于亮了。
新生儿IcU里,她隔着玻璃看见那个保温箱,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那么小。
她的女儿,那么小,却那么顽强地活着。
“我能抱抱她吗?”她问,声音在颤抖。
“现在还不行。”温言轻声说,“但她情况稳定了很多,再过两周,如果体重达到四斤,就能出保温箱了。”
苏念的手贴在玻璃上,像是想触摸里面的小人儿。
“宝宝,”她轻声说,“妈妈来看你了。对不起,妈妈让你受苦了。”
保温箱里,小小的婴儿突然转过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虽然早产儿的视力还很模糊,但那个动作,让苏念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在回应。
她的女儿,在回应她。
“陆延舟,”苏念突然开口,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主动叫他的名字,“你给女儿取个小名吧。”
陆延舟愣住了,然后眼睛红了:“你取,我听你的。”
苏念看着保温箱里的女儿,轻声说:“就叫盼盼吧。盼望的盼,盼望她健康长大,盼望她……有个完整的家。”
陆延舟的眼泪掉了下来。
盼盼。
盼望。
念念在盼望。
盼望女儿健康,盼望家庭完整,盼望……原谅他。
“好,就叫盼盼。”他哽咽着说。
那天晚上,苏念让陆延舟留下来。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苏念靠在床头,陆延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但比之前近了很多。
“陆延舟,”苏念突然开口,“我这几天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陆延舟的心提了起来。
“我在想,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陆延舟的心脏猛地一缩:“念念,别这么说——”
“听我说完。”苏念打断他,“我在IcU的时候,其实能听见你说话。你说如果我死了,你也不会独活。你说要跟我一起死。”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那时候我在想,如果你真的跟我一起死了,盼盼怎么办?她才刚出生,就没有了爸爸妈妈。”
陆延舟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所以陆延舟,”苏念看着他,眼神平静而认真,“为了盼盼,我们要活着。不管过去有多少恩怨,不管未来有多少困难,我们都要活着,陪着盼盼长大。”
陆延舟的眼泪汹涌而出。
这是念念第一次说“我们”。
第一次把他们的未来,和女儿的未来,联系在一起。
“好,”他哽咽着,“我们活着,陪着盼盼长大。”
“还有,”苏念继续说,“关于林清漪……我不恨她了。”
陆延舟愣住了。
“她害过我,但也救过我。”苏念轻声说,“恨一个人太累了,我恨了三年,累了。现在我只想好好活着,陪着盼盼长大。”
陆延舟握住她的手,这次她没有抽回去。
“念念,”他轻声说,“谢谢你。谢谢你活下来,谢谢你……给我机会。”
苏念摇摇头:“我不是给你机会,我是给盼盼一个完整的家。陆延舟,我们回不去了,那些伤害已经造成了,我忘不了。但为了盼盼,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不是回到过去,而是走向未来。
带着伤痕,带着记忆,带着一个需要他们共同呵护的小生命。
“好,”陆延舟握紧她的手,“我们重新开始。”
窗外,月光如水。
病房里,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虽然前路依然艰难,虽然伤痕不会消失,但至少,他们有了共同的方向——
为了盼盼,活下去。
好好地活下去。
一个月后,苏念出院了。
她站在医院门口,看着陆延舟抱着盼盼——那个曾经只有两斤三两的小婴儿,现在已经长到了五斤,虽然还是很小,但脸色红润,眼睛明亮。
陆延舟小心翼翼地把盼盼递给她,她接过女儿,感受着那个小生命在怀里的重量,眼泪掉了下来。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周婉华从车上走下来,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冷冷地说:“苏念,你以为有了孩子就能进陆家的门?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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