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温言那句“自身难保”,像是一记无声的惊雷,在陆延舟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世界轰然炸响,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理智也震得粉碎。
是啊,自身难保。
陆氏集团的股价正在断崖式下跌,董事会的弹劾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媒体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将他过去的“冷漠”和如今的“疯癫”渲染得淋漓尽致。他不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商界帝王,而是一个众叛亲离、丑闻缠身的失败者。此刻,他带着一群黑衣保镖,在一个小小的花店里,纠缠一个“不认识”他的女人,对方已经明确报警……这一切若被曝光,无疑是雪上加霜,将他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温言的威胁,精准、冷静,且致命。他不仅是在保护苏念,更像一个高明的棋手,轻描淡写地捏住了陆延舟的七寸。
陆延舟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暴戾和毁灭欲,被这冰冷的现实硬生生逼退,化作更深的无力与绝望,沉淀在四肢百骸。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在温言身上,仿佛要穿透那副温文尔雅的皮囊,看清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算计。然后,他的目光,又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慢而艰难地,移回到被温言牢牢护在身后的苏念身上。
她似乎因为“报警”这两个字而更加不安,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温言的衣角,苍白的脸上,那双看向他的大眼睛里,清晰的惊惧之下,是更深、更彻底的疏离。仿佛他是什么致命的病毒,而温言是她唯一的净化舱。
这一幕,比任何酷刑都更残忍地凌迟着陆延舟的神经。
为什么?
为什么他跨越千山万水,历经炼狱般的煎熬才找到的人,会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他?
为什么他们之间横亘的十年光阴,那些耳鬓厮磨、那些痛苦欢愉,竟能像黑板上的粉笔字一样,被擦拭得如此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为什么这个凭空出现的温言,可以如此理所当然地占据他曾经的位置,成为她全新的依靠和守护神?
不甘、愤怒、蚀骨的恐慌,以及一种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的巨大孤独感,如同无数带刺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勒爆。
他不能就这样离开!
他不能接受这样荒谬的结局!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要拽着她一起坠落!或者,至少……他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死得明明白白的答案!
“哈……哈哈哈……”陆延舟突兀地低笑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在寂静的花店里显得格外瘆人。他抬手,用指关节用力按压着剧痛的太阳穴,试图驱散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眩晕和黑暗。
然后,在温言愈发冰冷警惕的目光和苏念纯粹不解的注视下,他用那双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的手,缓慢而执拗地,伸向了自己西装内侧的口袋——那里,贴身存放着一个他曾经视若无物,如今却重若千斤,甚至可能是最终判决书的东西。
他掏出来的,不是支票簿,不是名片,不是任何象征着权势地位的物件。
而是一个深红色、封面因常年贴身放置而边缘微微磨损卷曲的小本子。
封面上,是三个烫金的、此刻却仿佛带着烙铁般灼热温度的字——结婚证。
他将那本小小的证书紧紧攥在掌心,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封面的纹理,仿佛那是他仅存的、与过往连接的浮木,是他最后的心跳。他抬起眼,那双布满了红血丝、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眸子,将所有残存的希望、所有的不甘挣扎、所有无法言说的痛苦,都凝聚成最后一道濒死的光,死死地投向苏念。
他无视了温言再次上前试图阻挡的动作,近乎蛮横地将结婚证猛地翻开,动作大得几乎要撕碎那脆弱的纸页。内页里,那张虽然有些褪色却依旧清晰的照片赫然呈现——照片上的她,依偎在他身边,眉眼弯弯,笑容里带着一丝羞涩和全然的信赖。旁边,是并排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陆延舟,苏念。鲜红的印章,像一道无法抹去的烙印。
他几乎是将那打开的、承载着法律效力和过往甜蜜与痛苦的凭证,怼到苏念的眼前,声音是从破碎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
“苏念……你看……你看清楚!!你看这上面写的是谁?!这是什么?!这是我们的结婚证!钢印!公章!白纸黑字!!你是我的妻子!法律上,你现在,此刻,还是我陆延舟名正言顺的妻子!!!”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嘶哑,到最后几乎是泣血般的嘶吼,“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你怎么能不认识我?!啊?!你告诉我!你看着它告诉我!!!”
他的咆哮在花店有限的空间里撞击回荡,带着一种野兽濒死前的绝望和悲鸣。他死死地、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变化地,盯着苏念的眼睛,期待着这最后的、最有力的“证据”,能像一把重锤,敲碎那层隔绝他们的、名为“陌生”的坚冰,哪怕只能换来她一瞬间的恍惚,一丝熟悉的眼神,一滴因回忆而涌出的泪水……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苏念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本鲜红的结婚证上。她的眼神,起初是被打断宁静后的些微不耐和更深的不解,然后,渐渐地,转变为一种极其认真的、仔细的审视。她的视线缓缓扫过照片,扫过名字,扫过那个刺目的日期。
陆延舟感觉自己的心脏随着她目光的移动,一次次地被提起,又一次次地重重摔下。他屏住呼吸,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她看了很久。
久到陆延舟几乎以为,那坚冰就要裂开一道缝隙。
久到连一旁始终冷静的温言,眼底都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阴霾。
终于,苏念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没有出现陆延舟拼命期盼的任何一种情绪——没有震惊,没有痛苦,没有恍然,没有恨,甚至没有之前那份明显的惊惧。
所有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最终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的,带着一丝淡淡怜悯的,以及一种……彻底的了然和释然后的平静。
那平静,比最深的恨意,更让陆延舟胆寒。
她看着陆延舟,那眼神,澄澈得像秋日的天空,却也空洞得像无尽的虚空,仿佛在审视一个沉溺于自我编织的悲惨故事中、无法自拔的、可怜的灵魂。
她微微抬起手,并没有去触碰那本近在咫尺的结婚证,只是伸出那根纤细的、带着浅粉色新鲜伤痕的无名指,用指尖,在空气中,隔着微小的距离,对着照片旁“苏念”那两个铅印的字,非常轻、非常淡地,虚点了一下。
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
然后,她收回手,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陆延舟那充满了最后一丝疯狂希冀的、几乎要碎裂的眼眸,朱唇轻启,用一种讲述与自身毫不相干的、遥远传闻般的,淡漠到极致,也残忍到极致的语调,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哦,你说这个啊。”
她微微偏了下头,像是在记忆的角落里搜寻一个早已模糊的、属于别人的标签,然后,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平静地补充:
“你说那个……曾经用命爱过你的傻子啊?”
陆延舟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逆流,冻结。他瞳孔紧缩成针尖大小,死死地盯着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苏念看着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瞬间褪去,变得如同金纸一般,看着他眼中那簇最后的、微弱的光彻底熄灭,变得一片死寂荒芜。她眼神里连那最后一丝极淡的怜悯也消散无踪,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事不关己的陈述,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她死了。”
三个字。
轻飘飘的三个字。
没有任何重量。
却像三把淬了剧毒的匕首,从三个不同的方向,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捅进了陆延舟的心脏最深处,然后残忍地旋转,将那颗早已破碎不堪的心,彻底搅成了血肉模糊的碎末。
她死了……
那个曾经用命爱他的傻子……死了……
原来,她不是遗忘,不是假装。
她是用这样一种方式,为“那个爱着陆延舟的苏念”举行了最彻底的葬礼,立下了最决绝的墓碑。
陆延舟僵直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石膏像,连眼珠都失去了转动的能力。他死死攥着结婚证的手,无力地松开,那本鲜红的、象征着一段婚姻关系的小册子,“啪”地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封面上沾染了他手心的冷汗和绝望。
苏念看着他这副彻底被击垮、生机断绝的模样,似乎觉得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必要的解释,彻底失去了与他再有任何交集的意义和兴趣。她微微侧过身,不再看他那绝望到令人心碎的脸庞,而是将目光轻飘飘地投向花店那扇明亮的落地窗外,越过喧嚣的街道,投向了远方那一片蔚蓝的、在灿烂阳光下闪烁着无数碎金般光芒的、广阔无垠的大海。
她再次抬起那根带着伤痕的无名指,姿态随意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尘埃落定后的厌倦,指向那遥远得仿佛永远无法触及的海平线,用最后一句,为他心中那座刚刚垒起的坟墓,填上了最后一抔冰冷的土,刻上了最终的墓志铭:
“你亲手杀的。”
“骨灰……”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力量,
“大概,撒在那儿了。”
……!!!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再也无法压制。一口滚烫的、带着所有悔恨、绝望、爱恋与痛苦的鲜血,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熔岩,猛地从陆延舟口中喷薄而出,溅在他昂贵的西装前襟上,晕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也有几滴,如同凄艳的血泪,滴落在脚下那本鲜红的结婚证上,模糊了照片上她曾经温柔的笑靥。
他眼前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所有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空,他再也无法支撑,“咚”地一声闷响,直直地向前栽倒下去,意识彻底沉入冰冷的深渊。
在意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秒,他涣散的听觉仿佛捕捉到了遥远的地方,传来了警车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的、刺耳而冰冷的鸣笛声。
模糊的、逐渐暗下去的视野里,他最后的影像,是温言迅速将苏念更紧地揽入怀中,用身体彻底隔绝了他投去的、绝望的视线;而苏念,由始至终,都没有再看他一眼。她的侧影沐浴在窗外涌入的阳光中,映衬着远方那片蔚蓝的大海,宁静,遥远,淡漠,且……无比的陌生。而在花店门外,急促的刹车声和纷乱的脚步声已然逼近,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降临在这个刚刚经历了彻底崩溃的男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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