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陆延舟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头受了致命伤濒死的野兽,怀里紧紧抱着那本日记,身体因剧烈的情绪冲击而无法自控地颤抖。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喉咙里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在空荡的书房里回响,每一个音节都浸透着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不会下蛋的鸡”……
“废物”……
母亲周婉华那尖刻恶毒的话语,透过苏念绝望的笔迹,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神经。他甚至可以想象出,苏念当时是带着怎样一种屈辱和崩溃的心情,写下这些字句。
而他,在她承受这些的时候,在哪里?
他在用他的冷漠和缺席,充当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默发来的关于温言是心理医生的信息,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又熄灭,像一句无声的嘲讽。看,在她最痛苦、最需要专业帮助和温暖支撑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给予她安宁的,是另一个懂得疗愈的男人。而他陆延舟,除了带给她无尽的伤害,还剩下什么?
他还有什么资格?还有什么脸面?
这种认知带来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他恨不得时间能够倒流,恨不得能回到过去,将那个愚蠢、冷漠、眼盲心瞎的自己狠狠掐死!
就在这时,被他扔在角落的手机,再次固执地震动起来,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
陆延舟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对那震动毫无反应。
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最终,陈默的声音透过书房门缝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陆总?您的电话……是疗养院那边有新的消息。”
疗养院……
这三个字像一根细针,刺入陆延舟麻木的神经。
他猛地抬起头,黑暗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骤然迸射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光。对,疗养院!那个她曾咨询过“临终关怀”的地方!虽然确认了她不在那里,但那里一定还残留着她的痕迹,她的气息,她曾经存在过、挣扎过的证据!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虚无的稻草,猛地从地上爬起,因为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几步才扶住书桌站稳。他甚至顾不上整理自己狼狈不堪的仪容,抓起手机和车钥匙,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书房。
“去疗养院!”他对守在门外的陈默嘶哑道,声音因为哭过和压抑而异常难听。
陈默看着他猩红的双眼、凌乱的头发和布满褶皱的衬衫,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车已经备好。”
再次前往“静好”疗养院的路途,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压抑。陆延舟靠在椅背上,紧闭着双眼,可眼皮却在不受控制地轻微跳动。他的脑海里,苏念日记里那些绝望的字句,与疗养院可能存在的、关于她更深的痛苦痕迹,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既渴望找到更多关于她的信息,又恐惧面对她可能在那里留下的、更深的绝望。
车子再次停在那座白色的、弥漫着安宁与死亡气息的建筑前。
这一次,陆延舟没有像上次那样失控地冲进去。他站在疗养院门口,深吸了一口带着消毒水和淡淡哀伤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尽管这并不能掩盖他通身的狼狈和疲惫,但他需要以一种更“正常”的姿态,去探寻他想要的真相。
他走进大厅,直接找到了上次那位被他吓到的值班护士。
护士看到他,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恐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陆延舟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尽管依旧沙哑:“抱歉,上次打扰了。我姓陆,我想了解一下,大概在三个月前,是否有一位叫苏念的女士,来这里咨询过……关于入住的事宜?”他顿了顿,补充道,“她可能……情况不太好,情绪比较低落。”
护士看着他虽然憔悴但努力克制的样子,恐惧稍减,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回电脑前查询起来。片刻后,她点点头:“是的,陆先生。记录显示,大约三个月前,确实有一位苏念女士预约过咨询,是由我们院的张护士长接待的。”
陆延舟的心脏猛地一缩!“张护士长现在在哪里?我能见见她吗?”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切。
“护士长今天在班,我帮您问一下。”护士拿起内部电话。
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煎熬。陆延舟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掌心一片湿冷。
过了一会儿,一位年纪稍长、面容温和但带着职业性悲悯的护士长从里面走了出来。“您好,陆先生?我是张护士长。请问您是想了解关于苏念女士的咨询情况吗?”
“是!”陆延舟上前一步,几乎是逼视着她,“她当时……怎么样了?她说了什么?她……”他喉咙梗塞,后面的话问不出口。
张护士长看着他眼中那无法掩饰的痛苦和急切,轻轻叹了口气,引着他走向旁边一间安静的会客室。
“陆先生,请坐。”张护士长示意他坐下,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见惯生死的平和,却每一个字都敲在陆延舟的心上,“苏小姐当时……状态很不好。非常不好。”
陆延舟的呼吸屏住了。
“她很瘦,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穿着很单薄,一个人来的。咨询的时候,话很少,大多数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我介绍疗养院的情况和环境。”张护士长回忆着,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忍,“她问得很仔细,关于疼痛管理,关于……临终前的安宁疗护,关于……是否可以选择不进行过度抢救。”
陆延舟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疼痛管理……安宁疗护……不进行过度抢救……这些词语,每一个都像一把冰锥,刺穿他的耳膜,直抵心脏!
她当时,是真的做好了在这里孤独走向生命终点的准备!
“她……有没有提到什么?比如……为什么想来这里?”陆延舟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张护士长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一丝了然的同情:“苏小姐没有具体说。她只是很安静,那种安静……不是平静,而是像一口枯井,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她对我们安排的房间没有意见,对环境也没有要求,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了。”
枯井……
什么都没有了……
陆延舟的心沉了下去,仿佛也跟着坠入了那口冰冷的枯井。
“不过,”张护士长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她唯一表现出一点情绪波动的,是当她看到房间窗外的景色时。”
陆延舟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光。
“我们给她安排的是一个朝南的房间,窗外能看到一片小花园和远处的山。”张护士长继续说道,“她站在窗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轻轻说了一句话……”
“她说了什么?!”陆延舟急切地追问,身体不自觉的前倾。
张护士长看着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复述了苏念当时那句轻得像叹息,却重得像遗言的话:
她说:‘不用了,谢谢。’
‘你们这里很好,很安静。’
‘但是,我等的人,不会来了。’
我等的人,不会来了。
轰——!!!
这句话,像一道最终审判的惊雷,在陆延舟的脑海里轰然炸响!炸得他魂飞魄散,炸得他四肢百骸都透出冰冷的绝望!
她等的人……
是他啊!
她直到那一刻,在已经绝望到为自己寻找人生终点站的时候,心底深处,是否还残存着最后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期盼?期盼他能出现,能发现她的痛苦,能挽回她?
可是他没有。
他让她在那扇窗前,亲口承认了,她等的人,不会来了。
她彻底死心了。
陆延舟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又因为巨大的眩晕和无力感,重重地跌坐回去。他用手捂住脸,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窒息般的抽气声。
原来,心真的可以痛到这种地步。
痛到仿佛整个胸腔都被掏空,只剩下一个呼呼漏着冷风的、巨大的空洞。
张护士长看着他这副模样,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出了会客室,将空间留给了他。
过了不知多久,陆延舟才勉强从那种灭顶的绝望中挣扎出一丝意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像一个游魂般走出会客室。
“陆先生,”张护士长还在外面,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来,递过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密封袋,“这是在后来打扫苏小姐当时看过的那间预备房间时,在窗台的缝隙里发现的。应该是苏小姐遗落的。本来按照规定……但,我想,也许应该交给您。”
陆延舟僵硬地低下头,目光落在那个密封袋上。
里面,是一枚很普通的、已经有些磨损的银色素圈戒指。
那是他们的结婚戒指。
她曾经视若珍宝,甚至在日记里写着手术后麻药过去,第一时间就是去摸无名指上的它,感受那微凉的触感,仿佛就能汲取到一丝力量。
而现在,它被她遗弃了。
遗弃在了这个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的地方,遗弃在了那扇她认定“等的人不会来”的窗前。
她连这最后的、象征性的羁绊,都亲手斩断了。
陆延舟颤抖着,伸出冰冷的手指,接过了那个小小的密封袋。那枚戒指轻飘飘的,落在他掌心,却重逾千斤,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紧紧攥着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想将它重新焐热,嵌入自己的骨血里。
他走出了疗养院,外面的阳光依旧明媚,可他却觉得周身被一种无形的、名为“失去”的冰寒彻底笼罩。
他坐回车里,像一尊失去生命的雕像,一动不动,只是死死地盯着掌心里那枚冰冷的戒指。
陈默从后视镜里看着他死寂的脸色,不敢出声打扰。
许久,陆延舟才极其缓慢地、用一种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沙哑破碎的声音开口:
“去查……”
“把她离开别墅后,到咨询疗养院之前,所有可能去过的地方,接触过的人……”
“哪怕掘地三尺……”
“也要给我查出来!”
他要知道,在她彻底绝望,决定走向“静好”疗养院之前,还经历了什么!是哪一根稻草,最终压垮了她所有的生机?他要知道她所有的苦,所有的痛!哪怕这些真相会将他凌迟处死,他也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陈默的手机在这时响起,他接听后,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后座如同困兽般的陆延舟,声音干涩:“陆总……刚收到的消息……夫人她……在离开别墅后,曾经……曾经去过城郊的……青山精神病院……以……患者家属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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