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平静地过了几天。
周云没有再次登门道谢，两家之间似乎又恢复了那种隔着墙的、互不打扰的平静。
但江秀秀能感觉到，偶尔在院子里遇到，周云的目光少了最初的审视，多了些难以言喻的缓和，甚至会微微点头致意。
真正的回报，来得悄无声息，且恰到好处。
这天下午，曲靖的维修铺里来了两个生面孔。
穿着不算整齐，但眼神有些飘忽，在铺子里东看西看，对修理工具和配件问东问西，却不提具体要修什么。曲靖心中起了警惕，敷衍着应对。
其中一人目光扫过墙角那个四层货架，看到上面新鲜的蔬菜和手工皂，眼睛眯了眯，语气有些阴阳怪气：“曲老板生意不错啊，这核心区就是不一样，连铺子里都能摆上这么水灵的菜。路子挺广？”
就在这时，铺子门口光线一暗，一个穿着半旧作战服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李维。
他似乎是刚出任务回来，身上还带着未散的尘土气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腰间的短刀柄磨得发亮。
他走进来，没看那两个生面孔，径直对曲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曲师傅，我队里有个发电机配件有点毛病，能帮忙看看吗？”说着，将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放在柜台上。
他的出现，以及那自然的态度和明确的需求，让铺子里的气氛陡然一变。
那两个生面孔明显僵了一下，交换了一个眼神，先前说话那人脸上的表情收敛了不少。
曲靖立刻接过话头：“李队长回来了？东西放着，我抽空就给您看。这两位……”他看向那两人，“是也要修什么东西吗？”
“没，我们就看看，看看。”两人讪讪地笑了笑，又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站在旁边的李维，没再多说，很快转身离开了铺子。
李维等那两人走远，才看向曲靖，语气平淡地说了句：“最近外面不太平，有些混进来的老鼠，专盯着看起来有余粮的人家踩点。曲师傅开门做生意，多留点神。”他没有提江秀秀送药的事，也没有多说那两人的来历，但这几句提醒，和他刚才恰到好处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明确的姿态。
“多谢李队长提醒。”曲靖郑重地点了点头，心下了然。
这恐怕就是周云，或者说他们夫妻，对那半瓶磺胺粉的回报。
不是物质上的回赠，而是用一种更宝贵的方式，借李维的身份和出现，进行了一次无声的震慑和警告，帮他们挡掉了一次可能潜在的麻烦。
李维没再多留，拿了曲靖开的收物凭证，便转身离开了。
晚上，曲靖把这事告诉了江秀秀。两人都明白，这份回报很实在，也很聪明。
李维没有越界介入，只是展示了这家人我认识，偶尔会来的态度，就足以让许多宵小之徒掂量掂量。
这既还了人情，又不会把他们两家绑得太紧，保持了一种微妙的、有距离的互助关系。
“这邻居，算是没白处。”曲靖低声道。
江秀秀点了点头，心中那根因送药而略微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些。
送出的是药，换回的是一层无形的、由搜寻队小队长身份带来的保护色。
这笔交易，在末世的人情天平上，算是公平，甚至可能略赚。
她走到窗边，看了一眼隔壁沉寂的院子。
月光下，那堵墙似乎依旧沉默，但墙两边的人，已经完成了一次心照不宣的互动。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基地里，这种建立在实用主义和谨慎评估之上的邻里关系，或许比纯粹的热情或冷漠，都更加持久和可靠。
晚饭后，天色还未完全暗透，昏黄的油灯下，江秀秀将元宝叫到小方桌旁。
桌上摊开一本用粗糙草纸订成的小册子，还有一小把颜色、大小不一的干豆子，这是她从平时做饭的豆子里特意挑出来，当作教具的。
“元宝，来，今天妈妈教你数数。”江秀秀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有耐心。
元宝乖乖坐好，眼睛好奇地看着那堆豆子。
基地的学堂只教最基本的识字和生存常识，像这样系统性的算术教学几乎没有。
江秀秀先拿起一颗最大的黄豆，放在元宝面前：“这是一。”她又拿起一颗稍小的红豆，放在黄豆旁边：“这是二。”接着是绿豆、黑豆……她用不同种类来增加趣味，也帮助元宝区分。
“来，跟着妈妈念，一、二、三、四、五……”江秀秀慢慢地数，每数一个数，就放下一颗对应的豆子。
元宝睁大眼睛，努力地看着，跟着念，小手指头笨拙地试图去模仿摆放。
数到十，江秀秀停下来，让元宝自己试着摆一遍。
孩子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将豆子一颗颗排好，嘴里念念有词，虽然顺序偶尔出错，但那份专注让江秀秀心里泛起暖意。
“元宝真棒！”她适时地鼓励，又指着豆子问，“那，妈妈拿走两颗，”她轻轻取走一颗黄豆和一颗红豆，“现在还剩下几颗？”
元宝盯着剩下的豆子，小眉头皱起，很努力地从头开始数：“一、二、三……七、八！”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对，是八颗。”江秀秀笑着肯定，“这叫减法，拿走了，就变少了。”
接着，她又放回去三颗不同的豆子：“那，妈妈再加回来三颗，现在一共有多少颗了？”
元宝再次认真地数起来，这次速度似乎快了一点：“……十、十一！是十一颗！”
“对了，这叫加法，加回来了，就变多了。”江秀秀耐心地解释着。
她没有急着教更复杂的运算，而是反复用豆子进行十以内的加减组合，让元宝在实物操作中建立最基础的数量概念。
灯光下，母子俩的头凑在一起，手指拨弄着豆子，轻声数数的声音和偶尔元宝恍然大悟的轻呼，构成了小屋里最安宁温馨的画面。
曲靖坐在稍远的地方，就着灯光收拾维修工具，耳朵却听着这边的动静。
听到儿子稚嫩却清晰的声音，他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在这个知识几乎成为奢侈品的时代，妻子还能这样耐心地教导孩子，不仅仅是数数，更是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播下逻辑、秩序和思考的种子。
这或许比多存一袋粮食，更有长远的意义。
江秀秀知道，她教的不仅仅是数数。她是在这被暴力、匮乏和混乱笼罩的末世里，努力为下一代保留一点点文明的火种，一点点理性思维的能力。
夜深了，豆子被小心地收进一个小布袋里。“明天我们继续，元宝。”江秀秀柔声道。
“嗯！”元宝用力点头，脸上带着学到新东西的满足和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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