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青阳郡南的官道。
陆然与秦红袖已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行商打扮,混在一支前往南方的中型商队里。商队管事收了双倍酬金,又见秦红袖英气凛然、陆然气质温和不像歹人,便允了他们同行,只说遭遇盘查时需自称商队账房与护卫。
马车颠簸,碾过被夜雨打湿的泥泞路面。车厢内,陆然闭目养神,实则心神沉入心田,体悟着那四瓣金莲的微妙变化。融合了薪火印记后,金莲的成长不再仅仅依赖自身修炼或突发愿力灌注,更增添了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滋养——那截断碑虽被观天阁带走封印,但同源的联系如同一条无形的涓涓细流,时刻传递着古老而精纯的“薪火”气息,潜移默化地壮大着他的道基。
他尝试着将心莲感知向外延伸。这一次,不再局限于狭窄的空间或特定人群,而是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轻轻覆盖着周围数里范围。
他“听”到商队前头管事与把头的低声交谈,担忧着前方“落鹰峡”是否太平;听到护卫们检查弓弦刀鞘的窸窣声;听到后面几辆马车里,家眷孩童的嬉笑与妇人低低的哼唱;更远处,路旁农田里,早起的农人呵斥耕牛的吆喝,林间鸟儿振翅的扑棱声,甚至泥土中蚯蚓蠕动的微弱动静……
红尘烟火,众生百态,如同一曲复杂而磅礴的交响,在他心湖中奏响。他不再觉得纷乱嘈杂,反而如同一个冷静的观察者,体味着每一种声音背后所代表的生命状态与情绪。这让他对“人间道”的理解,从抽象的“愿力”,逐渐落到了更具体的“生活”本身。
道在人间,不仅是危难时的祈愿与守护,更是这日复一日的劳作、奔波、喜乐与烦忧。修行,或许就是在体悟这万千生活中,找到那份贯穿始终的“生机”与“希望”。
他睁开眼,眼中金芒一闪而逝,气息更加沉凝内敛。
“先生,前方就是‘落鹰峡’了。”秦红袖撩开车帘一角,望向前方。她伤势已愈,气息愈发凝练,这几日得陆然以浩然气温养经脉,指点武学与气血运转的粗浅法门,虽未踏入修行门槛,但体魄与枪意都有所精进,寻常炼气期修士已未必是她对手。
陆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两山夹峙,形成一道险峻的峡谷,官道从峡谷底部蜿蜒穿过。山势陡峭,崖壁如削,据说连苍鹰飞越都需小心翼翼,故名“落鹰峡”。这里是青阳郡通往南方的咽喉要道,也是盗匪出没的险地。
商队明显紧张起来。管事喝令加快速度,护卫们刀出鞘、弓上弦,警惕地扫视着两侧山崖。车马辚辚,驶入峡谷阴影之中。
峡谷内光线昏暗,凉风穿堂而过,带着一股山石与腐叶的湿冷气息。两侧崖壁上,怪石嶙峋,草木稀疏,偶有碎石滚落,激起一片回音。
行至峡谷中段,最狭窄处,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十支箭矢从两侧崖壁上毫无征兆地射下!目标并非商队护卫,而是直接射向拉车的马匹与车轮!
“敌袭!护住车马!”护卫头领厉声大喝,举盾格挡。
然而袭击者显然精通此道,箭矢刁钻,且涂抹了令人畜麻痹的毒药。顷刻间,数匹拉车的驮马中箭嘶鸣倒地,两辆装载货物的马车车轮被射断,歪倒在路中央,顿时将本就狭窄的官道堵死大半!
商队大乱!护卫们慌忙结阵,家眷惊叫哭喊。
“哈哈哈哈!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一阵嚣张的狂笑从前方一块突出的巨石上传来。只见数十名衣衫各异、却个个面露凶悍的汉子从崖壁各处攀援而下,或持刀斧,或握棍棒,迅速占据了前后道路,将商队堵死在峡谷之中。为首的是个独臂壮汉,满脸横肉,扛着一柄鬼头大刀,气息凶悍,竟有炼气后期的修为,在这凡俗盗匪中已算顶尖。
“是‘断山虎’雷彪!”护卫头领脸色发白,显然认出了这伙盘踞落鹰峡多年的悍匪头子,“雷当家的,我等是青阳郡‘顺风号’的商队,按规矩早已备下孝敬,何故突然发难?”
“顺风号?”雷彪嗤笑一声,“老子劫的就是你们顺风号!有人出大价钱,要你们这趟货,还有……你们商队里两个人的命!”他凶残的目光扫过一辆辆马车,最终定格在陆然与秦红袖所在的这辆普通货车上。
陆然心中一凛。是针对他们的?周文远还是玄镜?动作这么快?还是……另有其人?
秦红袖已握住裹布长枪,眼神冰冷。
“雷彪!你坏了道上的规矩!就不怕我顺风号事后报复,请动官府和仙师剿了你山寨?”护卫头领色厉内荏地喝道。
“规矩?老子就是规矩!”雷彪狞笑,“至于报复?拿了这笔钱,老子早远走高飞了!弟兄们,除了那辆标着青布帘的货车里的人要活口,其余货物钱财,还有顺风号的人,一个不留!杀!”
悍匪们发出怪叫,挥舞兵器冲杀上来!这些亡命徒虽然修为普遍不高,但悍不畏死,配合默契,顿时与商队护卫杀作一团,惨叫与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商队护卫虽训练有素,但人数劣势,又失了先机,很快落入下风。
雷彪则带着两名心腹,径直扑向陆然所在的马车。
“砰!”马车厢壁被一刀劈开!
然而,车内空空如也。
雷彪一愣。
“在上面。”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雷彪猛然抬头,只见陆然与秦红袖不知何时已站在马车顶棚上。陆然青衫磊落,面色平静;秦红袖劲装持枪,眼神如冰。
“装神弄鬼!给老子下来!”雷彪怒喝,纵身跃起,鬼头大刀带着凄厉破空声,拦腰横斩!他这两名心腹也一左一右,刀剑齐出,封死闪避空间。
秦红袖冷哼一声,长枪如毒龙出洞,后发先至,枪尖准确点在那名持剑心腹的剑脊之上!叮的一声脆响,那心腹只觉一股沛然大力涌来,虎口崩裂,长剑脱手!秦红袖枪势未绝,顺势一摆,枪杆狠狠抽在另一名持刀心腹腰间,将其抽得吐血倒飞!
而陆然面对雷彪势大力沉的一刀,不闪不避,只是抬起右手,五指微张,向前虚按。
淡金色的浩然气在掌心凝聚,化作一面尺许大小的、凝实如金玉的光盾。
“当——!!”
鬼头大刀斩在光盾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雷彪只觉自己仿佛一刀砍在了万仞山壁上,反震之力让他双臂酸麻,大刀几乎脱手!而光盾纹丝不动,连一丝裂痕都无!
“修……修士?!”雷彪骇然失色,他本以为目标只是两个会点武功的寻常人,没想到竟是修士!而且看这护身法术的凝实程度,修为绝对在他之上!
他反应极快,一击不中,立刻就想后退遁走。
但陆然更快。
虚按的手掌五指一收,光盾骤然变形,化作五道淡金色的气索,如灵蛇般电射而出,瞬间缠住了雷彪的四肢与脖颈!气索上传来至阳至正、专破邪祟气血的力量,让雷彪浑身真气如沸水般翻腾,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被死死捆缚,动弹不得。
“谁指使你的?”陆然落下地面,走到被气索捆成粽子的雷彪面前,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雷彪面如死灰,但仍咬牙道:“道……道上规矩,不能出卖雇主……”
陆然眼神微冷,指尖一缕凝练的浩然气轻轻点在其眉心。
“啊——!”雷彪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只觉一股炽热刚正的气息冲入脑海,灼烧着他的神魂,痛苦远超肉刑!他本就是欺软怕硬之辈,哪里受得住这个,立刻嘶声喊道:“我说!我说!是……是青阳郡守府的一位师爷,昨夜找到我,给了五百两黄金和一瓶‘凝气丹’,让我在此劫杀顺风号商队,尤其要生擒一个叫陆然的年轻人和他的女护卫……其他的我真不知道了!”
郡守府!周文远!果然是他!昨夜乱风坡失败,今日就买通悍匪半路截杀,好快的动作,好狠的心思!
陆然眼中寒芒一闪,收回浩然气。雷彪瘫软在地,如同烂泥。
此时,峡谷中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匪首被擒,其余悍匪士气大泄,被商队护卫和秦红袖联手,很快杀的杀,逃的逃,降的降。
商队管事惊魂未定,带着护卫头领上前,对着陆然与秦红袖就要跪拜:“多谢二位仙师救命之恩!”
陆然扶住他:“不必多礼。此事本就因我二人而起,连累贵商队了。这些匪徒,交给你们处置吧。尸体与俘虏,正好可作为你们向官府申诉、索要赔偿的凭证。”
管事感激涕零,连忙安排人手收拾残局,救治伤员。
就在众人忙碌之际,峡谷另一头,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头戴方巾、手摇折扇的中年文士,骑着一头瘦毛驴,不紧不慢地晃悠过来。毛驴脖子上挂着一串黄铜铃铛,叮当作响。文士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睛不大却极为有神,嘴角总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眼前这血腥狼藉的场面,不过是茶馆里一段寻常说书。
他骑着毛驴,径直来到陆然面前,上下打量一番,拱手笑道:“这位公子,好俊的身手,好正的气息。可是姓陆,单名一个然字?”
陆然心中警惕,面上不动声色:“正是。阁下是?”
“鄙人姓白,单名一个晓字,江湖朋友抬爱,送了个诨号‘百晓生’。”文士笑呵呵道,目光扫过地上瘫软的雷彪,“今日路过此地,恰见公子出手,雷霆手段,浩然正气,佩服佩服。更巧的是,鄙人恰好知道,是谁在郡守府那位师爷背后,真正出钱出力,要置公子于死地。”
陆然眼神一凝:“愿闻其详。”
白晓却不直接回答,摇着折扇,慢悠悠道:“此地非谈话之所。公子若不嫌弃,前方十里,有处‘悦来茶棚’,虽简陋,茶水尚可。鄙人请公子喝杯粗茶,一则压惊,二则……聊聊这南方的新鲜事,比如,近来南疆‘焚炎谷’一带,有上古异火现世的传闻,又比如,似乎有与公子身上气息同源的古修洞府遗迹,将开未开……公子可有兴趣?”
焚炎谷?异火?古修洞府?同源气息?
陆然心中一动。薪火传承的画面中,确实有南方烈焰之地的模糊印象。难道那里真的有“薪火殿”的其他线索?
这白晓来得突兀,言辞玄虚,看似无害,却总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之感。他口中的“百晓生”,莫非就是墨观曾提过的、那个以情报和消息灵通着称的神秘组织?
是新的陷阱,还是新的机遇?
陆然略一沉吟,看向秦红袖。秦红袖微微点头,示意随时可以动手或撤离。
“也好。”陆然对白晓拱手,“那就叨扰白先生一盏茶。”
白晓笑容更盛:“爽快!公子请随我来。”他一拍毛驴屁股,毛驴嘚嘚地向前走去,铃铛声在空旷的峡谷中回荡。
陆然与秦红袖对视一眼,跟上。
商队管事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一揖,目送他们离开。
落鹰峡的危机暂时解除,但前路,似乎又蒙上了一层新的迷雾。
而这个自称“百晓生”的白晓,就像这迷雾中突然出现的一盏灯,不知是指引前路的明灯,还是引人踏入深渊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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