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城的建筑是没有棱角的白,像被浓雾洗过的鹅卵石。
街道上的行人眼神空洞,穿着统一的白色长袍,彼此擦肩而过时,会下意识地抬手触碰对方的眉心——那里会浮现出淡蓝色的记忆碎片,像水中的倒影,看得见轮廓,却抓不住细节。有人对着碎片喃喃自语:“这是……我吗?”
“他们的‘自我认知’被剥离了。”苏棠站在城中心的镜面广场上,脚下的白砖能映出人影,却照不出清晰的面容,掌心的罗盘泛着莹白色的光,盘面上的星点像被打碎的镜子,分裂成无数细小的光点,“每个人都能看见别人的记忆,却唯独丢失了自己的。”
37举着“记忆波动仪”,屏幕上的波纹杂乱无章,像被揉皱的纸:“全城的记忆场都处于‘散射状态’,所有私人记忆都变成了游离的碎片,只有‘公共记忆’还保持完整——比如怎么走路、怎么说话,但关于‘我是谁’‘我经历过什么’的部分,全消失了。”
阿影指着广场边缘的一座白色石碑,碑上刻着一行字:“遗忘自我,方能融入永恒。”落款是“净忆会”,字体工整得没有一丝个性。“又是类似‘净化运动’的组织?他们觉得‘自我’是多余的负担?”
他们在城角的一间小木屋里,找到了那个“收集记忆碎片”的人。木屋的墙壁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碎片:有的是片枯黄的落叶,背面写着“七岁那年在树下埋了只死去的小鸟”;有的是半张褪色的照片,上面的人笑得露出两颗虎牙;最显眼的是块破碎的镜片,里面映着个模糊的女孩身影,正对着镜头比耶。
“我叫拾忆,至少……我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年轻人坐在碎片堆里,手里拿着根羽毛笔,正在给新捡到的碎片标注日期,“他们都说我疯了,说‘记得自己’是种病。可你看这块镜片,”他拿起那块映着女孩的碎片,眼神温柔,“我总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我。”
苏棠接过镜片,指尖的金色命数与碎片共鸣,镜片里的女孩渐渐清晰——她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裙,手里举着块刚从河边捡来的鹅卵石,背后是片开满黄色小花的田野。
“这不是空寂城的景色。”苏棠轻声说,“你的记忆来自城外。”
拾忆的眼睛亮了:“你能看见?他们都说这只是块普通的碎玻璃!三年前,净忆会的人带着‘忘忧镜’来城里,说只要对着镜子照一照,就能‘卸下自我的枷锁’。我当时好奇,也去照了,可镜子里突然裂开,掉出了这块碎片,从那以后,我就记不住自己是谁了,却偏偏忘不了碎片里的画面。”
他指着窗外:“净忆会的总部在‘无忆塔’,塔尖上嵌着那面忘忧镜。他们每天都会组织人去照镜子,说是‘巩固净化成果’。但我偷偷观察过,每次有人照镜子,塔尖就会飘下一些碎片,像镜子在‘消化’他们的记忆。”
苏棠的光剑指向无忆塔。塔身是由无数块小镜片拼接而成的,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刺眼的光,光里漂浮着无数透明的影子——是被镜子吞噬的自我意识,它们想挣脱,却被镜片牢牢吸住。
“忘忧镜不是在‘净化’,是在‘掠夺’。”苏棠的声音带着冷意,“它把每个人的自我记忆剥离出来,当作维持‘空寂’的能量。那些能看见别人记忆的能力,不过是镜子女装的‘恩赐’,目的是让他们依赖这种虚假的‘连接’,彻底放弃寻找自己。”
深夜,他们跟着拾忆潜入无忆塔。塔内的走廊两侧挂满了镜子,每个镜子里都映着不同的人影,却都长着一样空洞的脸。越往上走,镜子里的人影越清晰,到了顶层的镜室,终于看见那面忘忧镜——它足有一人高,镜框上刻着与石碑相同的字,镜面却像蒙着层白雾,隐约能看见无数张挣扎的脸。
“就是它!”拾忆指着镜子边缘的缺口,“我的碎片就是从这里掉出来的!”
一个穿白色长袍的老者突然从镜后走出来,他的眉心没有任何记忆碎片,眼神却锐利得像刀:“拾忆,你果然带了‘未净化者’来。自我是痛苦的根源,你看他们,”他指向镜中挣扎的人影,“记得越多,越难安宁。”
“安宁不是行尸走肉!”拾忆举起那块镜片,碎片里的女孩身影与他重叠,“就算记得会痛,我也想知道自己是谁!我想知道那片黄色的花田在哪里,想知道我埋的小鸟有没有被雨水冲出来!”
老者挥手间,周围的镜子突然射出白光,将他们困住。白光里浮现出无数记忆碎片:苏棠小时候背着生病的苏鉴去看郎中,37第一次拥有血肉手臂时的茫然,阿影在轮回司时藏起的半块面包……这些碎片像针一样刺向他们,试图勾起痛苦的回忆。
“看到了吗?记忆只会带来痛苦!”老者的声音带着蛊惑,“放弃它们,你们就能像空寂城的人一样,永远平静。”
“痛苦也是自我的一部分。”苏棠的光剑劈开白光,金色的光芒照在忘忧镜上,镜面上的白雾渐渐消散,露出底下的真相——镜子里没有任何人影,只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所有被吞噬的自我记忆都在漩涡里旋转,像被搅碎的星星。
“忘忧镜的核心是‘虚无之影的残响’!”37惊呼,“它利用了人们对痛苦记忆的恐惧,让他们主动交出自我!”
苏棠的光剑指向漩涡中心,那里漂浮着一块完整的水晶,水晶里映着净忆会创始人的脸——他年轻时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所有亲人,从此便憎恨“记得”带来的痛苦,于是利用虚无之影的力量,造了这面忘忧镜,想让所有人都“忘记”。
“你以为忘记就能解脱?”苏棠的声音穿透漩涡,“你只是在逃避!真正的平静,是记得所有痛苦,却依然选择好好活着!”
拾忆突然冲上前,将那块镜片贴在忘忧镜的缺口上。碎片与镜子产生共鸣,漩涡里的记忆碎片开始逆流,像被唤醒的归鸟,纷纷飞向空寂城的各个角落——有人接住了一片落叶,突然泪流满面,说“我想起来了,那是我女儿画的第一片叶子”;有人捡起半张照片,笑着说“这是我和妻子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老者看着镜中消散的漩涡,突然捂住头,痛苦地蹲下:“我的家人……他们在雨里喊我的名字……我想起来了……”
忘忧镜“咔嚓”一声裂开,化作无数莹白色的光点,融入每个人的眉心。空寂城的白色建筑渐渐透出不同的颜色:有人的屋顶变成了蓝色,有人的门窗漆成了红色,连街道上的行人都开始脱下白袍,露出里面各式各样的衣服。
拾忆站在镜室中央,碎片里的女孩身影与他完全重合。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阿黄,想起了那片花田在青木界的边缘,想起了他埋的小鸟旁边,还放了块自己最喜欢的鹅卵石。
“我叫阿黄。”他笑着说,眼里的空洞被光芒填满,“我要回花田看看。”
苏棠的罗盘上,空寂城的星点终于重新凝聚,莹白色的光芒里,映出无数张鲜活的脸,每张脸都带着属于自己的故事。
离开空寂城时,街道上已经充满了欢声笑语。有人在讲述自己的回忆,有人在寻找失散的记忆碎片,拾忆(现在该叫阿黄了)背着行囊,正要去青木界寻找那片花田,他的背包上别着那块镜片,像枚独特的勋章。
37看着记忆波动仪上稳定的波形,轻声说:“原来让我们成为‘自己’的,从来不是完美的记忆,是那些带着痛、带着暖、独一无二的经历。”
苏棠望着渐渐远去的彩色城池,罗盘上一个深紫色的星点正在闪烁,旁边写着:“幻音谷,这里的人能听见万物的声音,却在一夜之间集体失声,只有一个盲眼乐师,还能吹出带着旋律的风。”
“去听听他们的声音。”她转动船舵,铁皮船驶离空寂城,船尾的金色花瓣落在镜面广场上,映出无数个清晰的影子,每个影子都在微笑,像在说:
自我从不是负担,是我们在这世间最珍贵的印记。哪怕记忆会褪色,会伤痛,只要记得“我是谁”,就能找到前行的方向。
界河的船继续前行,带着被拾起的记忆,驶向幻音谷的方向。那里的声音正在等待被听见,而苏棠知道,能打破沉默的,从来不是声带的震动,是藏在寂静深处的,想要被理解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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