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延安的黄土高原上,残雪未消,寒风依旧料峭,但秘密山谷——“星火”基地内,却蒸腾着一股与季节不符的蓬勃热气。
“……所以,无线电波的本质是电磁振荡,它的传播不受山川阻隔,但会受到电离层、地形和人为干扰的影响。”陈锐用自制的炭笔在一块打磨光滑的石板上写着公式和波形图,声音清晰而平和。台下,十七双眼睛一眨不眨,如同干涸的土地贪婪地吮吸着知识的甘霖。
这些“种子”学员,年龄参差不齐,但理解能力却让陈锐时常感到震惊。尤其是那个代号“灵雀”的瘦削少年,对频率、波长这些抽象概念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常常能提出连陈锐都需要思考片刻的刁钻问题。
“灵雀,”陈锐点了他的名字,“如果我们要在山区实现二十公里内的稳定通讯,但敌人有同频段侦听设备,该如何规避?”
灵雀几乎不假思索,站起身,条理清晰地回答:“报告教员,可以采用陈教员您讲过的‘频率捷变’思路,但以我们现在的器件水平很难实现快速切换。我……我设想可以用预设的几种不同频率,按照一定时间规律或者约定好的伪随机序列轮流使用,就像……就像换哨口令一样。虽然比不上真正的跳频,但应该能增加敌人的侦听难度。”
陈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就是“种子”计划的意义所在——不是灌输固定的知识,而是点燃思维的火花,让他们学会在现有的枷锁中寻找缝隙,甚至锻造钥匙。
“很好,思路正确。具体的序列设计和同步问题,课后我们可以继续探讨。”陈锐压下心中的欣慰,目光扫过所有学员,“记住,技术是工具,但使用工具的头脑,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我们条件艰苦,但思想的疆域无限广阔。”
课堂气氛活跃,基地的建设也在赵守诚的主持下稳步推进。从上海运回的设备被巧妙安装,小型水力发电机提供了稳定的电力,来自杜月笙渠道的稀有金属和化学原料被妥善保管。一切似乎都朝着理想的方向发展。
然而,山谷外的世界,已是黑云压城。
延安的窑洞里,关于时局和未来战略的高层讨论,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日军在华北的挑衅日益频繁,北平、天津上空战云密布。如何应对这“千年未有之变局”,内部存在着激烈的路线交锋。
陈锐列席了其中一次关键会议。当讨论到根据地的长远建设和战争准备时,他再次站了出来,提交了一份耗费他无数心血的《关于根据地立体化、纵深化建设与不对称作战体系的建议书》。
这份建议书远超常规的军事部署,它构想的是一张坚韧的、能够承受敌人反复蹂躏而依然保持生命力的战争网络。其中包括:
· “细胞化”工业: 将兵工生产分散成数十上百个微型、隐蔽、可快速转移的“细胞”单位,避免被敌人一锅端。
· “毛细血管”交通: 建立不依赖主干道的、由骡马小道、地下通道、秘密渡口组成的物资与信息传递网络。
· “梯次”人才储备: 明确“种子”基地为最高级别储备,同时在各级部队和地方培养大量初级技术骨干,形成人才金字塔。
· “信息迷雾”战术: 系统性地运用无线电静默、假情报、电子佯动等手段,对抗敌人的技术侦察优势。
建议书宣读完毕,窑洞内一片寂静。几位从血火中拼杀出来的老革命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不认同。
“陈锐同志!”一位声音洪亮的指挥员率先开口,他拍着桌子,“你的想法,听起来天花乱坠!但我们现在最缺的是枪!是炮!是能让战士们填饱肚子的粮食!你把那么多资源撒胡椒面一样分散出去,还要搞什么‘信息迷雾’?鬼子的大炮和刺刀可不信这个!”
“是啊,”另一位负责后勤的领导附和,语气委婉但态度明确,“集中力量办大事,是我们的一贯原则。把工厂分散,效率如何保证?建立那么多秘密交通线,需要投入多少人力和物力?我们现在负担不起啊!”
质疑声此起彼伏。陈锐的建议,在习惯了集中兵力、重点突破的军事干部们看来,过于繁琐,过于“取巧”,甚至有些畏敌避战的嫌疑。
陈锐没有气馁,他据理力争:“首长们,未来的战争,不仅仅是勇气和意志的较量,更是体系与体系的对抗!敌人拥有绝对的制空权、火力优势和机动能力,我们如果还抱着固定的据点、集中的工厂,那就是摆在敌人砧板上的肉!我们必须像水一样,无孔不入,聚散无形,才能在他们最先进的战争机器下生存下来,并找到反击的机会!”
他再次提及“灯塔”的存在,强调敌人可能拥有的技术侦测手段。但这番说辞,在缺乏直观感受的与会者听来,更像是一种为自己激进方案辩护的托词。
会议不欢而散,建议书被搁置,需要“进一步研究”。
带着一丝挫败感走出窑洞,陈锐迎面遇上了匆匆赶来的李水根。李水根脸色凝重,将一份侦查报告塞到他手里。
“队长,不对劲。我们在晋南活动的支队发现,日军最近出现了一支小部队,行动极其诡秘。他们装备着一种……能在夜里看清东西的镜子(指早期主动红外夜视仪),用的枪支声音很小,专门袭击我们的交通节点和小型兵站,手法干净利落,不像普通鬼子。”
陈锐的心猛地一沉。他接过报告快速浏览,上面的描述——精准的夜间突袭、诡异的静音武器、对关键节点的针对性破坏——无不指向那个熟悉的阴影。
“‘灯塔’……他们不再满足于幕后指挥,开始亲自下场,用他们‘合规’的技术,武装日本人了。”陈锐的声音带着寒意。这支小队,就是“灯塔”投入现实战场的一枚探针,既是战术威胁,更是对陈锐和他所代表方向的战略试探。
就在这时,赵守诚也从另一个方向快步走来,手中拿着一张刚刚收到的电讯稿,他的脸上混杂着震惊、愤怒和一种“终于来了”的沉重。
“陈锐,”赵守诚的声音沙哑,将电讯稿递给他,“刚刚收到的消息……七月七日深夜,日军在卢沟桥附近演习,诡称一名士兵失踪,要求进入宛平县城搜查,遭我守军严词拒绝后……炮轰宛平城!”
陈锐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
七七事变! 全民族抗战的序幕,就在这个寒冷的春夜,被强行拉开了。
他抬起头,望向东南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卢沟桥畔燃起的烽火。山谷内“种子”们的读书声依稀可闻,窑洞内路线的争论尚未平息,而“灯塔”赋能下的尖刀已悄然抵近。
陈锐将电讯稿紧紧攥在手里,对身旁的赵守诚和李水根,也像是对自己,沉声说道:
“守诚,水根,我们准备的,还不够。敌人的‘老师’,已经亲自下场了。这场仗,比我们想象的要更早,也更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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