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定在明天上午九点。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盯着天花板,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脸颊——高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略微突出的眉骨。明天之后,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手机屏幕亮起,是篮球队群里的消息。张浩发了一张今天比赛的照片,照片里的我正高高跃起投篮,阳光透过汗水打在我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风哥,明天训练别忘了!张浩@了我。
我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不知该如何回复。我没告诉他们手术的事,甚至没请假。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嘿,兄弟们,明天我要把脸捐给我弟弟,顺便把自己变成个女的?
手指下滑,相册里满是和小雨的合照。最新的一张是上个月他生日时拍的,我们肩并肩站在蛋糕前,他笑得腼腆,我搂着他的脖子做鬼脸。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却是截然不同的表情。
我放大了照片,仔细看着小雨的眼睛。在那双和我如出一辙的眼睛深处,总藏着些什么——是羡慕?是自卑?还是某种我从未真正理解的情绪?
哥,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能像你一样。去年某天夜里,小雨突然对我说。
像我一样什么?
就是...像你一样啊。大家都喜欢你,老师器重你,女生追着你跑...而我...他低头摆弄着手中的画笔,我连向苏晴表白的勇气都没有。
我当时只是大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笨蛋,你画画那么厉害,我羡慕还来不及呢!再说了,我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哪有那么大差别?
不一样的...小雨轻声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完全不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我从未真正了解过弟弟的内心。我总是那个站在聚光灯下的人,而小雨永远在阴影处默默注视。
手机突然震动,打断了我的思绪。是陈明,我的青梅竹马。
听阿姨说了明天的事。陈明的消息简短直接,我现在在你家楼下。
我叹了口气,起身拉开窗帘。楼下,陈明修长的身影靠在摩托车旁,银白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即使隔着三层楼的距离,我也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担忧。
两分钟后,我坐在了陈明的摩托车后座上,夜风呼啸着掠过耳畔。
带你去个地方。他头也不回地说,声音淹没在风声中。
陈明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是我最铁的死党。他性格沉稳内敛,和我截然相反,但奇怪的是我们从未吵过架。某种程度上,他比小雨更像我的兄弟。
摩托车最终停在了城郊的一座小山上,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灯火。
记得吗?陈明递给我一罐啤酒,小时候我们常来这里。
记得。我接过啤酒,却没有打开,你第一次骑自行车就是在这条山路上摔得鼻青脸肿。
陈明轻笑一声,仰头喝了一口啤酒:叶风,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望着远处闪烁的霓虹:不是想没想清楚的问题。小雨需要这张脸。
但不仅仅是捐脸,还有...陈明罕见地有些词穷,变成女人那部分。
医生说只是外表改变,基因还是男性。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说,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发紧,就当是...一次极端整形手术好了。
陈明转过头,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你知道这不一样。叶风,一旦做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啤酒罐,铝制表面模糊地映出我的脸——也许是我最后一次以这张脸看自己。
小明,你见过小雨的画吗?我突然问。
陈明愣了一下:见过一些。
他最喜欢画人像,尤其是...我的脸。我苦笑一声,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说我的脸是完美的黄金比例,是最理想的艺术模板。
所以?
所以他值得拥有这张脸。我抬头直视陈明的眼睛,他比我更需要它。他可以成为伟大的艺术家,而我...我只是个靠脸吃饭的校草罢了。
陈明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别这么说自己!你是全校成绩前十的学霸,是带领篮球队打进省赛的mVp,是——
但这些都不重要。我打断他,重要的是,小雨是我弟弟。如果我的脸能让他重新站起来,那就值得。
陈明盯着我看了很久,最终松开了手:你总是这样。
哪样?
把所有人的重担都扛在自己肩上。他转过头去,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自私一点。
我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那明天之后,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自私了。听说漂亮女人都有这个特权。
陈明没有笑。夜风中,他的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像是努力控制着什么情绪。
我们在山上待到凌晨,聊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聊。回程时,我紧紧抱住陈明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试图记住这一刻的感觉——作为叶风,原本的叶风,最后的时刻。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时,我已经醒了。父母在门外轻声交谈,声音里满是压抑的焦虑。
真的要两个孩子都进手术室吗?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这是小风的选择。爸爸的声音比平时沙哑,我们...我们必须尊重他。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父母同时转过头,他们的眼睛红肿,显然一夜未眠。
早上好。我故作轻松地说,今天天气不错,适合做手术。
妈妈捂住嘴转身跑进了厨房。爸爸走过来,用力抱了抱我:儿子,我为你骄傲。
简单的早餐后,我们一起去了医院。小雨已经被推进了准备室,我没能见到他。医生说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情绪激动。
叶风先生,请跟我来。一位护士引导我进入另一个房间,林教授想最后和你确认一些细节。
林教授就是那位国际知名的整形外科专家,五十多岁,银灰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得像能看穿人心。
叶风。他示意我坐下,手术同意书你已经签了,但我必须再次确认,你完全理解手术的后果吗?
我理解。我点头,面部移植给小雨,同时我自己接受性别重塑手术。
不仅仅是外表的变化。林教授意味深长地说,你的声音、皮肤质地、体态都会改变。你会拥有女性的第二性征,但没有生育能力。从外表看,你将是一位绝世美女,但基因上你仍是男性。
我明白。
还有一点,林教授递给我一份补充文件,这是一种实验性手术,有些效果...可能是永久性的,即使未来你想恢复原貌也几乎不可能。
我毫不犹豫地签了字:只要小雨能好起来。
林教授接过文件,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和你弟弟,感情很深?
他是我的双胞胎弟弟。我简单回答。
林教授点点头,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们家族中,有没有什么...特殊的遗传病史?
我愣了一下: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例行询问。林教授笑了笑,但眼神依然严肃,好了,护士会带你去做术前准备。祝你好运,叶风。
躺在推床上被推向手术室时,我看到了走廊尽头的父母。妈妈扑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泪水打湿了我的病号服。
小风...我的孩子...
妈,没事的。我努力微笑,告诉小雨...告诉他我很抱歉没能保护好他。
然后是无影灯刺眼的光芒,麻醉面罩罩上我的口鼻,医生模糊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开始麻醉,10,9,8...
我陷入了黑暗。
在黑暗中,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我和小雨还是小孩子,在公园的秋千上比赛谁荡得更高。小雨的笑声清脆悦耳,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突然,秋千的链条断裂,小雨飞了出去,他的脸在落地时变得血肉模糊...
叶风?叶风,能听到我说话吗?
一个遥远的声音把我从梦境中拽了出来。我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全身仿佛被卡车碾过一般疼痛。
手术很成功。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你现在在恢复室。慢慢睁开眼睛。
我费力地抬起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一位戴口罩的护士正俯身看着我。
水...我艰难地挤出这个字,随即被自己的声音惊呆了——那是一种柔软、清亮的女声,带着手术后特有的虚弱,但毫无疑问是女性的声音。
护士帮我抬起头部,递来一杯温水。吞咽的动作带来喉咙一阵剧痛,但我太渴了,顾不上这些。
镜子...我说,急切地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护士犹豫了一下:林教授说最好等——
现在。我坚持道,声音虽轻但坚决。
护士叹了口气,从推车上拿起一面小镜子递给我:做好心理准备。
当镜子举到面前时,我的呼吸停滞了。
镜中的那张脸——如果那还能称为我的脸的话——美得令人窒息。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散落在枕头上,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一双桃花眼大而明亮,即使现在因为手术而略显疲惫,依然流转着一种天然的魅惑。高挺的鼻梁变得精致秀气,嘴唇饱满而红润,下巴的线条柔和优美...
这完全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一张可以轻易登上任何时尚杂志封面的绝美面容。
但最可怕的是,当我微微皱眉时,镜中的美人也跟着皱眉;当我惊讶地睁大眼睛时,那双桃花眼也流露出同样的震惊。
这是我的脸。新的脸。
还...还有我的身体...我突然意识到全身都被绷带包裹着,尤其是胸部和下身。
护士点点头:按照手术方案,你的胸部会有轻微的女性发育,下身...已经完成了女性化改造。但林教授说这些变化会随着恢复逐渐明显。
我放下镜子,闭上眼睛。这不是噩梦,而是无法醒来的现实。我不再是叶风——至少不是大家认识的那个叶风了。
你弟弟的手术也很成功。护士轻声说,他想见你,但林教授建议等你们恢复得更好一些再说。
小雨...现在他拥有我原来的脸了。想到这里,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既不是后悔,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奇怪的、空荡荡的感觉,仿佛有人从我身体里抽走了什么重要的部分,却忘了用别的东西填补。
接下来的几天,我在疼痛和药物带来的昏沉中度过。每天都有不同的医生来检查恢复情况,拆掉一部分绷带,告诉我哪些是正常反应,哪些需要注意。
第五天,林教授亲自来为我检查。
恢复得比预期好。他仔细检查着我脸上的缝合处,几乎没有排斥反应,看来双胞胎的组织相容性确实理想。
小雨呢?这是我每天必问的问题。
他也很好。林教授笑了笑,说实话,他的恢复情况甚至比你更好。毕竟是接收方,身体对新脸的适应非常顺利。
我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问出了这几天一直困扰我的问题:林教授,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变化会这么...极端?
林教授停下手中的工作,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指了指自己的脸,这不像普通整形手术能达到的效果。还有我的声音、皮肤...一切都变了,但又自然得像是...天生如此。
林教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示意护士先出去。当房间里只剩我们两人时,他压低声音说:叶风,你家族真的没有特殊遗传病史吗?
没有。我困惑地回答,至少我不知道。
有趣。林教授若有所思,因为根据我的经验,普通人的身体对这种程度的改造通常会有更强烈的排斥反应。但你...几乎像是被预先设计成可以接受这种转变。
我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林教授突然恢复了专业的语气,只是医学观察而已。别多想,好好休息。
他离开前,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回头说道:对了,明天你可以见你弟弟了。做好准备...对你们两人来说,这都不会是轻松的会面。
门关上了,留下我一人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我转头看向窗外,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在那些光与暗的交界处,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轮廓——模糊不清,充满未知,但已经无法回头。
明天,我将以这张全新的脸面对小雨,面对我失去的那部分自己。这个念头让我胃部一阵绞痛,但同时,内心深处又升起一种奇怪的期待。
至少,小雨会重新拥有完整的脸。为了这个,一切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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