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乌鲁克城。
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空那层永不消散的、混合着硝烟与不祥气息的黑红色阴霾,为这座屹立于末日边缘的孤城,涂抹上了一层悲壮而惨淡的金红色。风,带着远方海水的咸腥与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吹过残破的城垛,卷起焦黑的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城墙上,不再有往日备战时的喧嚣与嘈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幸存下来的士兵们,紧握着手中残破的武器,倚靠着冰冷的墙垛,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东南方向——那片被死亡之海与永恒阴云笼罩的地平线。他们的脸上,刻满了疲惫、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与城共存亡的、近乎麻木的坚定。老人、妇女,甚至一些半大的孩子,也默默地站在城墙后方,搬运着守城器械,或是准备着简陋的救护用品。没有人哭泣,没有人抱怨,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早已在无数次生死考验中,沉淀为了最彻底的“无畏”。
在这片死寂的肃穆中,一个身披金色甲胄、猩红披风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般,屹立在城墙最高处的了望塔上。吉尔伽美什王,没有端坐于他的玉座,而是亲自走上了这最终防线的最前沿。他双手背负身后,猩红的眼眸如同最锐利的鹰隼,穿透遥远的空间,仿佛要看清那片黑海深处正在发生的、决定人理存亡的终极之战。他那张总是带着桀骜与嘲讽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与深不见底的凝重。
所有的政务、琐事,都已交给了最信赖的祭司长西杜丽去处理。此刻,他站在这里,只为一件事——等待。等待那些奔赴地狱的勇士归来,或者……等待最终审判的降临。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突然——
“王!东南方向!天空!有情况!”一名眼尖的哨兵,用沙哑的、因紧张而变调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向哨兵所指的方向!
只见在东南方那片昏暗的天际线上,一个银色的光点,正以惊人的速度,由远及近,疾驰而来!它拖曳着长长的尾焰,在昏黄的天空中划出一道醒目的银线!
“全军戒备!”不需要命令,久经沙场的士兵们本能地握紧了武器,弓弩手拉开了弓弦,魔力炮台开始充能!紧张的气氛瞬间达到了顶点!是归来的勇士?还是……新的敌人?!
吉尔伽美什王眯起了眼睛,猩红的瞳孔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那飞行器的造型……并非之前离去的Fire Shuttle(旋风雷鸟号)或者任何已知的、属于陈银那小子的钢铁巨神。它更加纤细,线条更加流畅,通体闪烁着冰冷的银灰色金属光泽,尾部有着独特的V形稳定翼,充满了异界的科技感。
然而,仅仅是一瞬间的审视,贤王的嘴角便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带着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的弧度。
“哼……又是那小子不知道从哪里捣鼓出来的‘新玩具’吗?”他低声自语,随即抬起手,用不容置疑的声音下令道:“解除警戒!是自己人!”
王的命令如同铁律。城墙上的紧张气氛稍稍缓和,但士兵们依旧紧握着武器,目光紧盯着那架迅速逼近的陌生战机。
银色的战机如同精准的猎鹰,在乌鲁克城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开始减速、降低高度。随着距离的拉近,眼力好的人已经能够看清——在那流线型战机的顶部,竟然站着三个人影!
站在最前面的,是身披华丽金色神衣、脚踏天舟马安娜虚影、脸色却异常苍白的金星女神伊什塔尔!她的旁边,是抓耳挠腮、显得有些焦躁不安的豹人!而躺在战机平坦的背部,被简易固定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正是南美的太阳女神——魁札尔·科亚特尔!
“是伊什塔尔小姐和豹人小姐!还有魁札尔小姐!”**
“他们回来了!”**
“快!清理出降落区域!”**
不需要更多指令,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迅速将城墙内侧一片相对平整、坚固的区域清理出来。
银色战机——正是陈银最后召唤出的、用于撤离的Flame breaster(火焰布雷斯塔)——发出低沉的引擎轰鸣,稳稳地垂直降落在了清理出的空地上。舱盖向上滑开。
首先跳下来的,是藤丸立香。他脸色苍白如纸,脚步虚浮,几乎站立不稳,玛修·基列莱特紧随其后,立刻上前搀扶住他。两人的脸上、神衣上都沾满了灰尘与干涸的血迹,眼神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疲惫与……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悲恸。
吉尔伽美什王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瞬间扫过在场所有人,然后,微不可查地……凝固了一瞬。
少了一个人。
那个总是吵吵嚷嚷、活力过剩的豹人(还在)。
那个吵着要Lucha的热情大姐姐魁札尔(昏迷,但回来了)。
那个别扭又骄傲的金星女神伊什塔尔(虽然狼狈,但无恙)。
迦勒底的御主和盾兵(虽然虚弱,但完整)。
唯独……少了那个最不该少的人。
那个总是能掏出各种奇怪“伙伴”、浑身是胆、却又比谁都重视同伴的黑发少年——陈银。
王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紧了一分。心中那最坏的预感,正在被证实。
“王……”立香在玛修的搀扶下,走到吉尔伽美什王面前,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抬起头,看着贤王,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哼。”吉尔伽美什王冷哼一声,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看你们这副狼狈相,结果如何,本王大概也能猜到了。”
他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什么不重要的琐事,“具体的废话,等会儿再复述。现在,”他的目光扫过立香那不断颤抖、指尖泛着不健康青紫色的双手,以及玛修那强撑着的、摇摇欲坠的身体。
“趁着那个母神还没爬过来,找个地方,给本王滚下去休息!”
他的话语依旧毫不客气,甚至带着惯常的刻薄,但其中蕴含的那一丝极难察觉的……或许是“体谅”的情绪,却让立香和玛修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
“是……王。”立香低声道,声音中带着哽咽。
吉尔伽美什王不再看他们,转头对早已候在一旁的、几名穿着陈银之前提供的、带有红十字标记白色长袍的医护人员(这些是陈银在乌鲁克期间,利用现代医疗知识紧急培训出的第一批战地救护人员)吩咐道:“把那个南美的乡巴女神抬下去,用最好的药,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尽快醒过来。现在可不是睡大觉的时候!”
“是!王!”医护人员恭敬领命,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魁札尔从Flame breaster上抬下,放在担架上,迅速送往城内临时搭建的、条件相对最好的医疗站。
安排完魁札尔,吉尔伽美什王的目光再次落回立香和玛修身上。他看着这两个年轻人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悲伤与空洞,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但最终,还是化为了另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安慰人,从来不是他这位骄傲的贤王所擅长的事情。更何况,在这种时候,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声: 那个臭小子……果然还是走上了这条绝路吗?为了争取时间,为了守护同伴,选择了一条有去无回的死路……这倒真是像他的风格。愚蠢!冲动!但却……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他只希望,某个因为被下了药而仍在房间里沉睡的冥界女神,能晚一点醒来……再晚一点……至少,不要让她亲眼目睹可能到来的、最残酷的结局。
然而,就在这时——
“王!”立香突然抬起头,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但他的眼神却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我们申请……继续参与防守!”
“王!我也申请继续战斗!”玛修也立刻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盾牌。
“本女神也要战斗!那个母神居然敢让本女神这么狼狈!”伊什塔尔虽然脸色难看,但金色的眼眸中燃烧着怒火。
“喵!还有我!我要为小哥报仇!”豹人也挥舞着爪子喊道。
不仅仅是他们,周围那些原本奉命去休息的士兵们,也纷纷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用沉默却无比坚定的目光,看向他们的王。没有言语,但那眼神中的含义,清晰无比——我们也不休息!我们要战斗到最后!
没有人选择退缩,没有人选择在最后的时刻苟且偷安。悲伤与疲惫,并没有击垮他们的意志,反而化作了与城共存亡的决绝!
吉尔伽美什王看着这一张张写满疲惫、悲伤,却燃烧着不屈火焰的脸庞,沉默了。他仰起头,望向那片被夕阳染得如同鲜血般凄艳的天空,良久,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的叹息。
“哼……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他低声骂了一句,但语气中却听不出多少责备,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无奈,是欣慰,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罢了……”他收回目光,猩红的眼眸扫过众人,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冷冽,“既然你们自己找死,本王就成全你们!”
“所有人听令!”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响彻城墙,“回到你们的岗位!加固防线!检查武器!魔力炉心超载运行!纳比斯汀之牙(durmank)进入最高警戒状态!”
“给本王睁大眼睛看好!”他指向东南方那片越来越近、仿佛连天空都要吞噬掉的黑暗,“最后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
“用你们的性命……给本王守住这座城市!守住人理最后的尊严!”**
“是!王!为了乌鲁克!”震天的怒吼,如同最后的战鼓,敲响在末日降临的前夕!
残阳如血,映照着这座孤城,以及城中这些准备迎接最终命运的、不屈的灵魂。
而远方的地平线上,那片象征着毁灭的黑暗,正以一种看似缓慢、却无可阻挡的速度,不断地……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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