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香居后堂，气氛沉闷地如同一潭死水。
等了好半晌，管事才提着一个食盒，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那模样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东家！”
管事喘着粗气，将食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八仙桌上，“可……可算买回来了！”
他派去的伙计，在福满楼门口就被那人山人海的阵仗震撼了一把。
那队伍排的，一眼望不到头，乌泱泱全是吃货。
伙计也是机灵，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硬塞给一个排在前面的食客，这才抢了个身位挤了进去。
一进门，伙计又傻了。
本以为里面会是人声鼎沸、热气熏天，谁知一脚踏入，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暑气顿消。
大堂内还流淌着一种从未听过的舒缓曲子，说不出的雅致。
要不是还记着东家交代的差事，他真想找个位置坐下，好好享受一番。
听完管事的转述，陆风撇了撇嘴，一脸不屑：“虚张声势！”
陆九龄没作声，只是示意管事打开食盒。
食盒一开，一股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几样精致的菜肴被端出，还冒着丝丝热气。
一道形似松鼠的鳜鱼，浇着橙红色的酱汁；一盘包裹着肉末的豆腐，点缀着翠绿的葱花；还有一份用稻草捆着、色泽红亮的肉块，油光锃亮，......
光是这卖相，就让原本还不以为然的陆风，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陆九龄将老花镜重新戴上，神情专注。
这几道菜，色香俱全，但烹饪手法却透着古怪，不像是东川城任何一家酒楼的路数。
管事连忙递上两双干净的筷子。
陆九龄沉默着，先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缓缓送入口中。
鱼肉入口的瞬间，他那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外皮酥脆，内里鲜嫩，酸甜的酱汁恰到好处地激发了鱼肉的鲜美，层层叠叠的口感在舌尖炸开。
他这一辈子，品尝过的珍馐不计其数，口味早已刁钻至极，可这道菜，他竟挑不出一丝毛病。
陆九龄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这福满楼，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眼看祖父那凝重的神色，陆风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他就不信了，这福满楼真能做出什么不得了的美味来。
他也夹起一块松鼠鳜鱼，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
“咔嚓。”
一声轻响，鱼皮的酥脆感在口中爆开，陆风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这是什么口感？
外层酥得掉渣，里面的鱼肉却嫩得像要化开，酸甜的酱汁霸道地包裹住整个舌头，鲜味一层叠着一层，根本不给他思考的余地。
他下意识地又夹了一筷子，接着是第三筷……
“咳！！！”
陆九龄一声轻咳，眼神扫了过来，却让陆风手一抖，筷子差点掉在桌上。
他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讪笑一笑，急忙放下了筷子。
丢人，太丢人了！
陆九龄收回目光，投向落在了那盘麻婆豆腐上。
“这就是那五两银子一盘的豆腐？”
他轻声自语，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这道菜看着最是普通，除了几点翠绿葱花，再无点缀。
管事连忙递上一个汤匙。
陆九龄舀了一勺，雪白的豆腐入口即化，一股浓郁到极致的麻辣鲜香瞬间充斥着口腔，随后滑入喉咙。
他的眼睛猛地眯成了一条缝。
这绝不单纯是豆子的味道！
陆风见状，心中一喜，难道是这道菜不行？祖父这是吃出破绽了？
可下一秒，他就看见陆九龄一言不发，又接连舀了两三勺，眉头越皱越紧。
那不是嫌弃，而是一种极致的探究和……震撼。
陆风的心，又沉了下去。
接着，陆九龄的筷子又伸向了那份用稻草捆扎的红亮肉块。
筷子尖只是轻轻一碰。
那块看起来形态完整的肉，竟像豆腐一样应声而开，露出里面层次分明、颤巍巍的肉质。
夹起一小块送入口中，陆九龄咀嚼的动作停了。
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眸里，竟迸发出一道骇人的精光！
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入口即化，酱香浓郁中还带着一丝独特的稻草清香……
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他立刻又夹起一块，细细品尝，仿佛要将这味道刻进骨子里。
很快，一整份红烧肉见了底。
陆九龄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满足。
这神情，让一旁的陆风和管事内心惊骇不已，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
他们跟着老爷子这么多年，何曾见过他这副模样？
老爷子的嘴有多刁？整个东川城都知道。
再好的山珍海味，在他口中也不过是“尚可”二字，一道菜绝不会吃第三口。
可今天他不仅吃了，还吃完了一整份！
这福满楼的菜，到底是什么水平？
桌上还剩下两道菜。
一份是片好的烤鸭，鸭皮色泽枣红，泛着诱人的光泽。
另一份则是一个小小的瓦罐，盖子刚一揭开，一股难以形容的馥郁香气便喷薄而出，飘散在整个后堂的每个角落。
陆九龄的目光落在烤鸭上，他用筷子轻轻敲了敲鸭皮。
“咔。”
一声极其清脆的声响，让陆风的心都跟着一颤。
陆九龄夹起一片，送入口中。
这一次，他咀嚼的动作更慢了，眼睛也彻底闭上，那神情，不似在品菜，倒像是在参悟什么绝世武功。
最后，他将目光投向那盅佛跳墙，只舀了一小勺汤汁，缓缓送入口中。
汤汁入口的瞬间，陆九龄的身子不由坐直了，随即，他整个人都靠在了椅背上。
半晌，他摇了摇头，嘴角竟浮现一抹异样的笑意。
陆风一直盯着祖父，看到他嘴角的笑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问道：“祖父！这菜，比起咱云香居如何？”
陆九龄面色复杂，看了他一眼，缓缓吐出三个字。
“比不了。”
“那就好！”陆风大喜过望，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我就说嘛，他们就是些花架子……”
话还没说完，就被陆九龄打断。
“不！”陆九龄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颓然和无力，“是云香居比不了人家！”
什么！！！
陆风脑子里一片惊雷，整个人都傻了。
“不……不可能！”他摇了摇头，急忙拿起筷子，将剩下的几道菜胡乱地塞进嘴里。
每吃一口，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每尝一道，他心里的那份骄傲就被碾碎一分。
直到最后，他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口中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不说口味，光是这些菜的烹饪手法，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较量，这是单方面的碾压！
云香居！危矣！
“而且......这福满楼的背后，还有......王府......”，陆风的声音带着无奈和绝望，这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慌什么。”
陆九龄呵斥一声，那股家主的沉稳气度又回到了身上。
“天，还没塌下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看向一旁的管事，吩咐道。
“去，替我约一下那位罗公子。”
“老夫，要亲自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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