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370年,秋。北境,黑石山隘口。
冰冷的雨水混杂着火炮的硝烟味,浇灌在焦黑的土地上。这片曾经的缓坡草甸,如今只剩下翻卷的泥土、扭曲的钢铁和难以分辨的残骸。
帝国陆军少校林建业,正站在隘口最高处的临时指挥掩体外。他年仅二十四岁,身材高瘦挺拔,黑色的作战服被雨水浸透,紧贴着他略显单薄的脊背。那张素来以“冷静”和“俊朗”闻名于装甲兵学院——一个几乎只存在于理论中的学院——的面孔,此刻却紧绷着,下颌线如同刀刻般坚硬。
他的黑眸倒映着山坡下的惨状。
那里,帝国陆军第117步兵师的两个团,刚刚经历了一场被单方面定义的“遭遇战”。
“他们甚至不该称之为‘遭遇战’,”林建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压抑得近乎耳语,仿佛在对自己说话,“这是一场屠杀。”
雨水顺着他没有佩戴军帽的短发滑落,滴进领口,但他毫不在意。
在他面前的战场上,帝国士兵的灰色军装几乎铺满了整个隘口前方的开阔地。他们引以为傲的、挖掘了三个月的“标准堑壕防御体系”——由凯勒教授的理论指导、被统帅部誉为“不可逾越之盾”的防线,此刻看起来像个拙劣的玩笑。
堑壕被撕开了无数道巨大的豁口。
共同体的军队甚至没有使用重炮进行预先轰炸。他们只用了三十辆——林建业用望远镜数得清清楚楚——三十辆装载着小口径速射炮和重机枪的、行动笨拙、装甲薄弱的“早期机动武器”。
在帝国的军事词典里,这种东西甚至没有正式命名,被轻蔑地称为“拖拉机”。
然而,就是这三十辆“拖拉机”,以一种帝国将领们无法理解的、蛮横的“机动”方式,轻易地绕过了帝国布设的固定雷区,无视了那些精准但射速缓慢的反器材步枪,径直冲向了堑壕。
然后,它们沿着堑壕线,开始“收割”。
林建业闭上眼睛,似乎还能听到一个小时前那刺耳的、连绵不绝的速射炮开火声。帝国士兵们在堑壕中无处可躲,他们引以为傲的马克沁重机枪阵地,在那些移动的“铁盒子”面前,甚至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少校。”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建业睁开眼,转过身。来者是第117师的师长,一位头发花白的陆军上校,名叫霍夫曼。他的右臂用绷带吊着,脸上沾满了泥水和血污。
“霍夫曼上校。”林建业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尽管他只是总参谋部派来的“观察员”,军衔也低于对方,但霍夫曼的眼中却流露出一丝近乎“愧疚”的尊敬。
“林少校,你三天前提交的《关于防线侧翼机动性漏洞的紧急预案》,我……我没有采纳。”霍夫曼上校的声音干涩,“统帅部的命令是‘坚守’,凯勒教授的防御手册里说,隘口地形,堑壕纵深是第一要素。我以为……”
“您以为共同体的‘拖拉机’会像我们的步兵一样,愚蠢地正面冲击我们的机枪阵地。”林建业接过了他的话,语气中不带丝毫情绪,但这种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最尖锐的指控。
霍夫曼的脸涨红了:“我军的勇气毋庸置疑!我的士兵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他们用集束手榴弹,也摧毁了对方五辆!”
“用士兵的生命去换,是的,上校。”林建业的目光越过他,看向那些正在被抬上卡车的、残缺不全的帝国士兵尸体,“两个团,阵亡超过三千人。而我们甚至不知道对方的番号。”
“我们守住了隘口!”霍夫曼近乎咆哮。
“他们根本就没想占领隘口。”林建业的声音也陡然拔高,那双充满理想主义火焰的眸子此刻燃烧着愤怒,“这是一次武装侦察!一次‘火力测试’!他们用三十辆原型车,测试了帝国一个‘王牌’步兵师的防御极限!而我们用三千条人命,向他们证明了——我们的战术已经过时了!彻底过时了!”
霍夫曼上校被这股气势震慑住了。他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地垂下头:“……你说得对,少校。他们只是来‘测试’的。”
他看着那些被帝国士兵用生命换来的“战利品”——那五辆被炸毁的共同体原型车残骸。
林建业大步走了过去,雨水在他的军靴下溅起泥浆。他蹲在一辆被掀翻的“拖拉机”旁。
这东西制造得极其粗糙,钢板用铆钉连接,焊接点丑陋不堪。但林建业的目光,却死死盯住了它裸露出来的“心脏”——一台V8型内燃机。
“柴油……”他伸手沾了一点从油箱渗漏出来的液体,放在鼻尖轻嗅。
“他们的内燃机马力很足,噪音也比我们‘圣地’雏形里的那个‘喷火器’要小得多。”一个同样年轻,但穿着工程师制服的人走了过来。
这是祝云山。装备总局的“边缘人”,也是林建业此次北上观察团中,唯一的技术随员。
“祝,你看到了吗?”林建业站起身,抹去脸上的雨水。
“看到了。”祝云山扶了扶他那厚厚的眼镜,镜片上一片水雾。他毫不在意,只是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眼神看着那台内燃机,“结构很简单,但非常高效。我们的工业能力完全能做到……但我们没有。”
“因为我们的人还在迷信蒸汽机和电力。”林建业冷笑,“他们认为内燃机是‘不可靠’的异端。”
“凯勒教授的理论是,能源的未来在于‘可控核聚变’带来的‘超级电力’,而不是这些肮脏的化石燃料。”祝云山低声说,像是在背诵课本。
“未来?”林建业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钢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未来还没到,士兵们就已经死在了‘现在’!凯勒的‘未来’,需要‘奥丁之核’那样的神迹,但共同体用‘现在’的柴油机,就把我们的防线撕碎了!”
“建业,冷静点。”祝云山低声提醒,“霍夫曼上校在看我们。”
林建业深吸了一口气。硝烟和血腥味呛得他肺部生疼。
他知道,自己失态了。
他那在政治上略显幼稚的理想主义,让他此刻无法抑制住内心的焦灼。他迷信数据和真理,却轻视了帝都那些根深蒂固的“潜规则”。
他转身走向霍夫曼上校。
“上校,我需要您在战后报告中,如实记录下共同体这种新型武器的全部作战方式。尤其是它们如何利用机动性,绕开了您的正面防御。”
霍夫曼上校疲惫地点点头:“我会的,少校。虽然……这可能意味着我的军事生涯到头了。统帅部不会喜欢一份‘失败主义’的报告。”
“真相无关失败与否。”林建业凝视着他,“这是为了让那三千名士兵的牺牲,变得有哪怕一丝意义。”
霍夫曼沉默了片刻,他挺直了那条未受伤的手臂,向林建业行了一个军礼:“感谢你,林少校。你三天前的预案……是对的。帝国需要你这样的人。”
林建业回礼,一言不发。
他知道,霍夫曼的报告,在帝都统帅部那群“保守派”的办公桌上,很可能激不起半点浪花。他们会把失败归咎于霍夫曼的指挥失当,归咎于士兵的训练不足,归咎于天气,归咎于一切,唯独不会归咎于他们信奉了几十年的“堑壕”和“要塞”理论。
要改变这一切,靠一份报告是不够的。
他必须回去。
回到帝都,回到那个权力的中心,去面对那些“巨舰大炮”的信徒,去面对那个掌控着海军和传统陆军的、魅力非凡的保守派领袖——博格大公。
他要把这片焦土,这三千名士兵的尸骸,这台粗糙但高效的“内燃机”,变成一柄利剑,刺向帝国军事思想那颗已经僵化腐朽的心脏。
“祝。”林建业走向自己的技术员。
“在。”
“把这台内燃机的核心部件拆下来。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林建业下达了命令,“我们回帝都。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帝国的‘伤疤’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祝云山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打开了他的工具箱:“明白。何山,高平,刘承风!别看戏了,过来干活!我们要把这个‘宝贝’带回‘圣地’!”
远处,三个穿着机修服的人影——林建业“原型车实验队”的火种——立刻跑了过来。
林建业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血色的黄昏。
雨停了,天边划过一丝惨淡的晚霞,映照在泥泞的战场上,如同帝国一道尚未愈合、鲜血淋漓的巨大伤口。
他握紧了拳头。
这只是“异端的火种”的开始。他知道,当他把这份报告和这些“战利品”带回统帅部时,他将面对的,是比共同体这三十辆“拖拉机”恐怖百倍的政治风暴。
但他别无选择。
“我们走。”他拉开了指挥车——一辆毫无防护力的吉普车——的车门。
帝国历370年的秋天,一场注定要颠覆整个帝国军事格局的“政治博弈”与“军事变革”,在北境这片无人知晓的“伤疤”上,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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