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严锋这一声带着颤音的呼唤，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打破了“朔风”客栈内几乎凝滞的空气。他单膝跪地，仰头看着萧令拂苍白憔悴、半面伪装被撕破的容颜，尤其是那双即便在如此狼狈境地依旧清冽坚定的眸子，激动与痛惜交织，几乎要落下泪来。
那老板见严锋如此反应，脸上的警惕瞬间化为惊愕，随即是深深的惶恐，他连忙松开钳制萧令拂的手，后退两步，躬身道：“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贵人，万望恕罪！”
萧令拂借着苏晏的搀扶稳住身形，对着严锋虚抬了抬手，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严校尉请起，一路艰险，能再见你，已是万幸。”她的目光转向那老板，淡淡道，“不知者不怪，你谨慎行事，并无过错。”
老板连声称是，额角已渗出冷汗。
严锋站起身，目光如电般扫过苏晏，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敌意。“殿下，这位是……？”他自然记得当夜在丞相府，是此人接应殿下，但慕容一脉与北境关系微妙，他不敢掉以轻心。
“这位是苏晏苏公子，若非他多次相助，我无法抵达此地。”萧令拂简单介绍，并未提及慕容之事，眼下并非详谈的时机。她转而问道：“严校尉，当夜你……”
严锋脸上闪过一抹痛色与戾气：“末将与兄弟们拼死断后，仅末将一人重伤突围，被附近暗桩所救。养伤期间得知殿下已离京，便日夜兼程赶来接应。殿下，您受苦了！”他的目光落在萧令拂脚踝那副明显磨破皮肉、甚至能看到骨头的镣铐上，眼眶再次泛红，猛地抽出腰间短刀就要去劈那铁链。
“且慢。”苏晏出声阻止，声音平静，“此地虽已属北境，但谢绥爪牙未必没有渗透。殿下身份特殊，这副装扮暂时还需留着，以策万全。”
严锋动作一顿，虽心有不忍，但也知苏晏所言在理。他收起短刀，对萧令拂沉声道：“殿下放心，末将定会寻最好的医官为殿下疗伤！此地不宜久留，请殿下随末将移步安全之处。”
在严锋的引领下，几人穿过客栈后院，进入一条隐蔽的地道，七拐八绕后，来到一处位于地下的、颇为宽敞的密室。室内点着牛油灯，陈设简单却干净，早有备好的热汤、干净衣物和伤药。
直到进入这相对安全的环境，萧令拂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强烈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倒下。
“殿下！”
严锋和苏晏同时惊呼，苏晏动作更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铺着厚厚毛皮的床榻上。
“快！医官！”严锋对着密室角落一名等候多时的老者急道。
那老者连忙上前，为萧令拂诊脉、检查伤势。看到她脚踝和腿上的伤，尤其是那深可见骨的镣铐伤痕，老者倒吸一口凉气，连连摇头：“怎会伤得如此之重……寒气入骨，若再晚上几日，这只脚怕是……”
严锋闻言，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苏晏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医官小心翼翼地为萧令拂处理伤口，敷上药膏，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他的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处理完伤势，医官又开了驱寒安神的方子，严锋立刻命人去煎药。
萧令拂在药力作用下沉沉睡去，这是她离开丞相府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安眠。
密室内，只剩下严锋与苏晏二人，气氛再次变得微妙。
“苏公子，”严锋率先开口，语气生硬，“多谢你护送殿下至此。北风营铭记此恩。不知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这话已是带着送客的意味。
苏晏如何听不出来，他淡淡一笑，不答反问：“严校尉，殿下拼死带出的东西，可曾安全送达该看的人手中？”
严锋眼神一凛：“此乃北境军务，不劳公子挂心。”
“军务？”苏晏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严锋，“严校尉，莫非你真以为，仅凭一本账册，就能让北境高枕无忧，就能扳倒树大根深的谢绥？雁门关前的北辽游骑是巧合吗？黄沙镇这接应点，当真固若金汤？”
他每问一句，严锋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北境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主张拥立幼主、与谢绥抗衡的强硬派，也有惧于谢绥权势、主张妥协的绥靖派，甚至可能还有被谢绥收买的叛徒。殿下抵达的消息必须绝对保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到底想说什么？”严锋压低了声音，带着杀气。
“我想说，殿下如今仍是众矢之的，谢绥绝不会罢休。北境内部，也需清洗整顿。”苏晏语气平静，却字字千钧，“慕容一脉在朝在野，尚有一些微末力量，或可为殿下，为北境，提供一些……谢绥及其党羽更多的罪证，以及，朝堂之上的呼应。”
严锋死死盯着苏晏，试图从他脸上找出虚伪与欺骗，但他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与自信。慕容一脉的残余势力……这确实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我如何信你？”严锋沉声道。
“严校尉不必立刻信我。”苏晏道，“你可以将我看作囚徒，严密看守。待殿下醒来，由她定夺。但在那之前，请严校尉务必确保殿下安危，并尽快将账册呈送可靠之人。我怀疑……北境内部，已有暗流涌动。”
仿佛是为了印证苏晏的话，密室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叩击声，是三长两短，示警的暗号！
严锋脸色骤变，对苏晏低喝一声：“待在这里，照看殿下！”说罢，身形如电，迅速冲出密室。
苏晏走到床榻边，看着萧令拂即使在睡梦中依然紧蹙的眉头，轻轻叹了口气。他从怀中取出那个装有“断魂草”根的小木匣，放在她的枕边。这北境之物，或许能让她在熟悉的气息中，睡得安稳一些。
然后，他走到密室入口处，侧耳倾听上面的动静。隐约能听到兵器交击之声和短促的呼喝，但很快便平息下去。
约莫一炷香后，严锋去而复返，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脸色阴沉得可怕。
“如何？”苏晏问。
“三个探子，服毒自尽了。”严锋咬牙道，“是‘影煞’的人，谢绥圈养的死士！他们竟然摸到了这里！”
果然！谢绥的追杀，如影随形！
严锋看向苏晏的眼神，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凝重。“苏公子，方才……严某多有得罪。”他抱拳一礼，“殿下安危为重，在殿下醒来之前，恐怕真要委屈公子暂留此地了。”
苏晏坦然接受：“理应如此。”
两人的目光一同投向榻上昏睡的萧令拂。
她带来的不止是账册，更是席卷北境、乃至整个天下的风暴引信。而风暴眼，此刻正落在这黄沙镇地下，这间小小的密室之中。
外面的厮杀暂时平息，但更大的暗流，已在北境的冻土之下，汹涌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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