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终究是落了下来,细碎如盐,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庭院的青石板,给这沉寂的丞相府又添了一层冰冷的白。
萧令拂回到寝殿,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窗边。窗外是簌簌落雪,窗内是她平静无波的脸。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端着食盒时,那红漆木柄的微凉触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墨迹乌黑。
高让的出现,绝不仅仅是为了什么北境年赏。皇帝对谢绥的忌惮日深,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窥探。而她,长公主萧令拂,作为皇帝亲手安插在谢绥身边的“棋子”,自然是窥探的重点之一。
她今日主动送去那盅燕窝,看似莽撞,实则是兵行险着。一则,在高让面前坐实她与谢绥“新婚燕尔,鹣鲽情深”的假象,麻痹皇帝;二则,也是在向谢绥传递一个信息——她并非只能困于内宅,她可以配合,也可以主动创造时机。
只是,谢绥会如何解读她这番举动?是认为她沉不住气,还是认可她的胆识?
晚膳时分,谢绥依旧准时出现。
膳桌上气氛如常,两人安静用膳,偶尔就菜肴口味交谈一两句,疏离而客气。直到膳食将毕,侍女奉上清口的香茗,谢绥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萧令拂耳中:“殿下的燕窝,滋味甚好。”
萧令拂执箸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放下,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微微一笑:“丞相喜欢便好。”
谢绥吹开茶沫,慢饮一口,目光并未看她,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高公公走时,还特意夸赞殿下贤淑体贴。”
萧令拂心下了然,这是告诉她,她今日的举动,已借高让之口,传到了皇帝耳中。效果如何,尚未可知。
“高公公过誉了。”她语气平淡。
谢绥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他终于抬眼看她,眸色在灯下显得格外幽深。“殿下近日翻阅账册,可还顺利?若有疑难,府中库房还存有往年的更细条目,殿下若有兴趣,可随时调阅。”
萧令拂心头微动。往年的更细条目?那意味着能接触到更深层、更隐秘的往来记录。他这是在回应她昨夜的“提醒”,给予她更多的权限,以示“诚意”?还是以此为饵,想试探她究竟能挖到多深?
“丞相政务繁忙,本宫岂敢过多叨扰。些许账目,慢慢理着便是。”她并未立刻接受,也未拒绝,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谢绥唇角似乎弯了一下,极淡,看不出意味。“殿下自便。”
他起身,依旧是去了前院书房。
萧令拂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指尖在微烫的茶杯壁上轻轻摩挲。他给出了饵,她接不接?接了,可能触及核心,但也可能更快地暴露在他眼皮底下;不接,则显得怯懦,也可能错失良机。
风险与机遇,从来并存。
是夜,萧令拂并未立刻歇息。她坐在书案前,对着那几本已被她翻阅多遍的册子,沉吟良久。最终,她并未唤人去取所谓的“更细条目”,而是铺开一张新的宣纸,提笔蘸墨,就着今日所见所感,开始勾勒。
她画下了书房院落的大致布局,标注了高让出现的时间,写下了“北境年赏”四字,又在一旁打了个问号。然后,她另起一行,写下了“老花匠”、“安王府”、“车马费”、“崔氏”、“北境药材皮货”,将这些零散的词语用纤细的线条连接起来,构成一个模糊的网状。
墨迹未干,在灯下泛着幽光。
她看着那逐渐成型的、简陋却指向明确的脉络图,眼神沉静。
谢绥的势力,远比明面上看到的盘根错节。北境,似乎是他经营的重点之一,而这其中,又隐约牵扯到宗室与宫廷旧事。
皇帝知道多少?太后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放下笔,将那张纸凑近烛火。火焰再次贪婪地舔舐上纸张边缘,迅速蔓延,将她刚刚理清的思绪化为灰烬。
不能急。越是接近核心,越要步步为营。
谢绥给予的“更细条目”是诱惑,也是陷阱。在她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分辨其中真假、没有想好如何利用这些信息而不引火烧身之前,她不能轻易去碰。
她需要另辟蹊径。
目光再次落在那几本厚重的册子上。或许,她该将注意力,暂时从这些冰冷的数字上移开,更多地投向这府中,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人”。
比如,那个知晓先帝旧事的老花匠。比如,负责与安王府等处往来的、名下有着特殊“车马费”的管事。
人,才是活的账本。
窗外,雪落无声,覆盖了所有痕迹。
殿内,烛火摇曳,映着萧令拂沉静而坚定的侧脸。
同盟的船,在暗礁密布的水域中谨慎前行。她这个看似柔弱的掌舵者之一,必须看清每一道潜流,避开每一个漩涡。
夜还很长,而她,已找到了下一个需要撬动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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