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祭的狂欢像一场绚烂的烟火,在夜空炸响后,只留下淡淡的硫磺味和满地的碎屑,很快就被期中考试前肃杀的风吹散了。教室里,“距离期中考试还有xx天”的红色大字刺目地贴在黑板旁,像法官手中不断敲响的法槌,提醒着每个人审判日的临近。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风油精和纸张混合的、属于备考期的特殊气味。课间追逐打闹的几乎绝迹,取而代之的是趴在桌上争分夺秒补觉的身影,或者三五成群围着某道难题低声讨论的凝重。
林溪感觉自己像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高速旋转的漩涡。物理的电磁场还没理清,化学的有机推断又接踵而至,语文需要背诵的篇目长得令人绝望,数学卷子上的压轴题像一座座沉默的大山。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沉重的知识点压垮了,连呼吸都带着焦灼的味道。
“完了完了,这次真的要裸考了……”她对着摊开的英语单词本,感觉那些字母像一群黑色的蝌蚪,在她眼前游来游去,就是不肯钻进脑子里。
周晓在旁边有气无力地附和:“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感觉我的脑容量已经严重超载,急需扩容。”
林溪的目光习惯性地飘向窗边。陆辰依旧是那个稳定得如同磐石的存在。他面前摊着几本不同科目的习题集,笔尖在纸上移动的速度快而稳定,神情专注,仿佛周围弥漫的集体性焦虑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那是属于年级第一的绝对领域。林溪羡慕地看着,心里那点因为文化祭而短暂膨胀起来的文艺泡泡,被现实的压力一个个戳破。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重新拿起笔,试图攻克眼前这篇该死的英语阅读理解。文章关于什么“量子纠缠”,生词多得让她头皮发麻。
正看得头晕眼花,前排忽然传来陈明清晰的声音:“陆辰,这次物理的范围是不是涵盖了上学期动量守恒的难点?我总觉得老师划的重点里漏了点东西。”
又来了。林溪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这种优等生之间“高端”的学术探讨,每次都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巨人国的矮子。
她低下头,假装没听见,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在单词本的边缘掐出了一道深深的印子。
陆辰那边简单地回应了几句,声音平稳无波。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讨论声停了。
林溪继续跟她的“量子纠缠”较劲,感觉自己的脑神经也要纠缠在一起了。
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食指在她那篇布满挣扎痕迹的阅读理解文章的某个段落旁,轻轻点了点。
林溪猛地抬头。
陆辰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课桌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一句,”他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截断了她脑子里所有的嘈杂,“是理解后面几个选择题的关键。主语从句嵌套定语从句,抓住主干。”
他说着,顺手从旁边拿过一支笔,在她的草稿纸上飞快地划出了句子结构,标注出关键连接词。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随手纠正了一个标点符号。
林溪愣愣地看着他笔下流淌出的清晰线条,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专注的侧脸,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一点淡淡的墨水味。
他……他又来了。这种精准的、不请自来的“点拨”。
和之前递纸条不同,这次他直接走了过来。
“看这里,”他笔尖点了点他划出的主干部分,“忽略掉修饰成分,核心意思是什么?”
林溪下意识地跟着他的思路走,磕磕巴巴地尝试概括。
“不对。”他打断她,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再想。关键在‘entanglement’和‘regardless of distance’的联系。”
他的引导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剥开她思维外围那层混乱的包装,直指核心。
林溪在他的提示下,重新审视那个句子,眼前仿佛拨云见日。
“啊!我懂了!”她眼睛一亮,脱口而出。
陆辰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收回笔,直起身。
“嗯。”他应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眼神交流,甚至没有一句“懂了吗”。
可林溪却感觉,那短短的两分钟,比她之前自己埋头苦啃半小时效率都高。那股因为难题而起的烦躁和沮丧,被他三言两语就驱散了。
她看着草稿纸上他留下的清晰笔迹,又看看他重新埋首书海的挺直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有点软,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总是这样。
在她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用他那种特有的、看似冷漠实则精准的方式,拉她一把。
放学铃声响起,如同救赎。同学们如同被抽走魂的木偶,蔫头耷脑地收拾书包。
林溪慢吞吞地往书包里塞着卷子,感觉每一张纸都重若千斤。期中考试像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云,笼罩在她头顶。
她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拖着脚步走出教学楼。秋末的风已经带上了凛冽的寒意,吹在脸上,让她打了个哆嗦。
走到校门口,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目光在稀疏的人流中搜寻。
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心里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紧了紧书包带,准备独自走向公交站。
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熟悉的、平稳的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
陆辰正从后面走上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几本看起来就很厚重的习题册。他走到她身边,步伐自然地与她保持一致。
两人沉默地并肩走着。
天色暗得很快,路灯次第亮起,在冰冷的空气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晕。秋风卷起枯黄的落叶,在地上打着旋,发出沙沙的声响。
走了大概几十米,一直沉默的陆辰忽然开口,声音混在风声里,有些模糊,却清晰地传入林溪耳中:
“电磁感应的综合题,重点在受力分析和能量转换守恒。”
他顿了顿,像是在列举知识点,
“有机推断,官能团性质是基础,注意反应条件的限制。”
“古文默写,《逍遥游》和《陈情表》的段落,容易出理解性默写。”
他没有看她,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得像在背诵课文,一条条地,将她最近最头疼的知识点,用最简洁的方式梳理了一遍。
林溪怔怔地听着。
他……他这是在干什么?
?
还是……只是他习惯性的知识梳理,恰好她听到了?
可那些点,分明都是她最近频频出错、叫苦不迭的地方。
他说完这几句,又陷入了沉默。两人已经走到了分岔路口。
他停下脚步,看向她。
路灯的光线从他头顶洒下,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深邃难辨。
“回去吧。”他说,声音比刚才似乎低沉了些,“早点休息。”
然后,他朝地铁站的方向转过身。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林溪鬼使神差地,往前迈了一小步,伸手,轻轻拽住了他校服外套的袖口。
指尖碰到冰凉的布料,她像被烫到一样,立刻松开了手。
陆辰的动作顿住,回过头,有些讶异地看向她。
林溪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迅速烧了起来,心脏狂跳。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谢谢”,或者“我会加油”,但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带着点委屈和依赖的、软糯的嘟囔,声音小得几乎被风吹散:
“……班长,我要是考砸了怎么办?”
话音落下,她自己先愣住了。这语气……太像撒娇了。
陆辰看着她微微仰起的、带着不安和希冀的脸庞,看着她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鼻尖,沉默了几秒。
秋风吹动着他的发梢,也吹动着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然后,他抬起手。
不是像文化祭后台那样拂过她的头发,而是——极其轻柔地,用屈起的食指关节,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咚。”
一声轻微的闷响。
带着一点点无奈的纵容,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
“那就,”他收回手,看着她瞬间瞪大的、写满难以置信的眼睛,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格外清晰,
“下次再考。”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身影很快融入了地铁站入口涌动的人潮。
林溪还僵在原地,额头上那被敲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关节微凉而坚硬的触感。
不疼。
甚至有点……痒。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羞窘、震惊和铺天盖地的甜意的热流,从那个被触碰的点,迅速蔓延至全身,冲得她四肢百骸都酥麻了。
他……他敲她额头?
还说了“下次再考”?
这算什么?安慰?鼓励?还是……调戏?!
脸颊烫得惊人,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她抬手,捂住那个仿佛还带着他体温的额头,站在原地,看着地铁站的方向,半晌,突然低下头,把滚烫的脸埋进围巾里,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笑声。
这个冰山!
他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配合”方式?!
秋风依旧凛冽,路灯依旧昏黄。
可林溪却觉得,这片沉重的、被考试阴云笼罩的天地,因为额头上那个轻轻的敲击,和那句“下次再考”,忽然间,就变得……明亮而温柔起来。
她深吸一口冰冷却甜美的空气,抱紧书包,朝着家的方向,脚步轻快地跑去。
期中考试?
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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